三个穿白大褂的人

半夜的大路上,飞虫在昏黄的路灯下来回飞旋,像迷失的孩子。终于精疲力竭,用最后的勇气冲向最明亮的方向,然后落下,消失在黑暗中。

灰尘飞舞在路灯下,零星走过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跑过几辆黑漆漆的超载货车,散落下一路像黑夜一样黑的土渣,像被拖拽的尸体留下的一道黑红的血印。

我拼命沿着这条路奔跑,跑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问我自己,“我是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整理一下我的情绪。我刚刚做了什么?跟我的女朋友做爱了。

她是我的女友吗?没错啊,她的名字是蓝晶晶,这一个月我都和她住在一起,我喊她晶晶。虽然我拒绝了她三次,但我们还是住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好好爱她疼她。还答应过她结婚以前一定要戴好避孕套。

我是谁?我的名字叫白目白,别人都叫我小白。我是一名在读的硕士研究生,每天在实验室里用猕猴做实验,收集数据,看论文,写论文。

是的,我们一个月没有做实验了,因为Jack疯了。

Jack是一只猴子,是用来做大脑神经实验的一只猕猴,它在大学动物实验中心的饲养室里出生,从生下来就一直被关在笼子里。

Jack每天的工作就是注视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和图片,从两个选项里选择一个人类认为它应该去选的选项。选对了,屏幕下方的管道里就有食物掉下来或者会得到一根可以喝到甜甜糖水的吸管。

数据收集室里有三个穿白褂子的人,戴白色口罩和透明眼罩,一直注视着Jack的一举一动,记录着Jack的眼睛运动和大脑神经的脑波信号。

墨教授站在三个白衣人旁边,挨着墨教授的是我。对,是我,我记得这张脸,跟我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是同一张脸。

实验室里没有镜子,我如何能看到自己的脸?

我的头一阵眩晕。

有一天做完实验,我看见这个人走了过来。他低下头,仔细盯着我看。我抬起头,也盯着他看。

他眼睛很大,瞳孔很黑,我就那么一直盯着那个黑洞。在那里,我看见了一只灰褐色的猕猴。

我仔细盯着这只猕猴,能清楚地看到猕猴的瞳孔,那应该是我的眼睛。

没错,我本是那只叫Jack的猕猴,不知为何突然进入了这具身体,看见了我猕猴的模样。

猕猴突然惊恐地冲我嘶叫,好像一只受伤的狗。

我也吓坏了,三个白衣人赶紧冲进来,粗暴地抓住它,绑住它的双手,送回笼子。

他们都说,Jack疯了。

只有我知道,Jack没疯,Jack是我,我是Jack。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见那间小屋,屋门口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实验动物焚烧炉”几个大字。

我走到了实验中心的楼下了。

猕猴今天已经在这里被火化了,没人知道它为什么突然疯了,发狂地惨叫,拼命地在笼子里翻腾。

我想,或许他跟我一样困惑。

总之,他死了,烧得干干净净,而我也再回不去了。

我走进实验中心的大楼,没有了Jack的惨叫声,这里异常安静,只剩下我的脚步声在楼道中回响。我放慢脚步,生怕把已经进入梦乡的动物们吵醒。

学生用研究室和墨教授的办公室在一楼。我从口袋里拿出我的学生卡,轻轻打开了研究室的门。

研究室是一个像一个大厅,里面整齐得摆放着五排办公桌,每张桌上上两台并排的电脑屏幕黑洞洞的,像两只黑色的眼睛立在每张桌子上。

里面有一扇小门,进去便是墨教授的办公室。

走廊尽头还有另外一扇门可以通往墨教授的办公室,是专门为拜访墨教授的外来客人准备的。

办公室门上的小窗户也是黑洞洞的,喜欢熬夜的墨教授也下班了。

研究室的另一侧有扇门通往地下室,那是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门。地下室进去以后先是饲养室,然后便是动物实验室。

我慢慢推开饲养室的门,悄悄走进去,原本关着Jack的中号笼子里空空如也。旁边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笼子,里面有一只猕猴正在酣睡,是Rose。

Rose和我从小就被关在一起,除了对方,我们没见过别的同类。

我们试着控制叫声大小去表达自己的心情,用叫声交流,就像老教授跟我们说话一样。虽然不能像老教授发出那么复杂声音,但也足够让我们保持默契。

我靠近的声音似乎吵醒了Rose,她好奇地翻过来,隔着笼子凑近我。

我挥挥手,像以前那样叫起来。

是我啊,Rose,我是Jack。

她冲我歪歪头,又低下头看了看我的手,失望地翻上去继续睡觉去了,似乎因为我手里没有任何食物。

Rose已经不认识我了。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只叫Jack的猴子。

只剩一个内心是Jack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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