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相爱融为一体(上)

疯教授沉默地站在那里,手上握着一把收起来的黑伞,像武士随身携带的宝剑,剑尖有液体一滴滴地淌下,落进水洼,水洼里有不断扩散的同心圆波纹。一个,两个,三个……雨滴越来越多,水洼里再也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同心圆,只有雨水溅起无数的水花。水花越变越大,像从地底奔涌而出的鲜血。疯教授从鲜血中窜出,向我扑来……

一阵激烈的抖动,我喘着粗气蓦地睁开了眼睛。我习惯地在眼前展开双手,又环顾四周。粉嫩的房间,墙上贴满了Hello Kitty的图片,桌子上的台灯闪着粉黄色的光,像火炉一样温暖。我背靠着床坐在地上,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孩。窗外黑漆漆的,那幽幽的黑从窗户缝隙钻进来,让满头大汗的我感到一阵阴冷。

昨晚回来的时候小瞳已经睡了。看着她的睡颜,我更觉沉重起来。

墨教授是她的父亲,她却不知她真正的父亲已经死了。而我的父亲却占用她父亲的身体做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妈……”小瞳在梦呓中翻了个身,眼角泌出一滴泪来。

我至少可以帮她找到她的妈妈,还有她的猫。

“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瞳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窗外已透出些微亮光,不时地有几声清脆的鸟叫声传来。

“晚上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吧。”我说。

“好啊。”小瞳懒懒地半抬起身向我偎过来。

我用嘴唇轻触她的额头,呼吸间全是她的味道。我不由地深吸了几口气,我想要记住这个味道。

周五,大家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最后一组Rose的颜色识别实验,下午刚过完一半,研究室的气氛便轻松起来。墨教授宣布下周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以不用来实验室。几个学生按捺不出兴奋叫出声来。

白衣人很平静,他们都是纯技术人员,很少上楼,工作基本都在地下室。他们的性质等同于临时工,按照工时算工钱。下周内部调查组来检查,学生们可以放假,他们却不行。

“大家都好好放松放松吧,这周辛苦你们了。”墨教授对大家说。

墨教授说完走到我的身边,低声道,“晚上我还有点事情,今天晚上你也好好休息休息吧。”他拍拍我的肩膀:“我们明天再聊。”

“嗯。”他对我的亲近就像海洛因,让我想依靠又想远离。

周五的校园一派祥和,傍晚的清风吹走了白天的闷气,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校园慢声细语地交谈,连草坪上的小鸟都悠闲散漫起来。几个老人家坐在校园路边的长椅上看着孙辈们颔首微笑,夕阳的斜晖映着孩子们游戏的身影和他们不知愁的笑声。

傍晚六点,小瞳准时出现在校园门口。她看起来非常开心,远远地便冲我挥起手。她依旧是一身黑,黑色的收腰背心和黑色的低腰牛仔裤,显得她越发消瘦。这是多么年轻的身体,腰上线条紧绷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平坦的小腹上肚脐显得深邃又性感。原本鲜黄色的短发洗成了暗红色。脸上的妆并不浓,鼻梁上散落的雀斑清晰可见,配上这身衣服略显违和,好像是可爱的公主穿上了摇滚衣服。

“久等了!”她跑过来挽着我的胳膊,开心地笑道。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今晚墨教授不在,我们可以去档案室。”

“真的吗?现在就去吗?”她果然兴奋起来。

“墨教授说有点事,可能晚一些才走。我们先去喝一杯吧,我请你。”

“嗯!”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闪着激动而忐忑的光。

黄老板热情招待我们,小瞳却坐立不安地望向窗外。

“我想知道她在哪儿,”小瞳说:“虽然我心里还在怪她。”

“你想和她见面吗?”

“我不知道……”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头发很长。”

“她的名字呢?”

“朱子姝。因为她总是无奈地笑着说很多人管她叫做朱子妹,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你放心,就算档案室没有线索,我也会继续帮你找的。还有你的猫,我也会帮你的。”

她看着我,眼眶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猫也要离家出走?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怎么会,我不是一直都在么。”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时候不早了,墨教授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们走吧。”

你会成为万能的神 (下)

“我们都是不色猴?”

我愣住了。这个震惊不亚于我自己从猴的身上跑到人的身上时候的感觉。我觉得全身毛发悚立,头皮发麻,浑身毛孔都叫嚣着往外冒着冷汗。一时间周围生息全无,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好吵,我的瞳孔一定收缩成一个小点儿了。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德高望重,满腹经纶,根本没有一点儿猴的样子。

不可能的,意识交换怎么会如此频繁如此轻易地发生,他或许是为了某种目的在伪装,是为了研究吗?

“十年前,”墨教授并没有理会我,他盯着还在呼呼燃烧的焚烧炉,缓缓说道,“我跟你一样,也是这里的一只被用作实验的猕猴,我当时被打开了脑壳,大脑上插满了电极,我盯着对面给我做实验的人看,他也看着我,然后我就变成了他。”

“打开了脑壳?!”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猕猴就死了,像你的身体一样,在这里被烧掉。这里是实验动物焚烧炉,送走了无数动物,却也送走过人。”墨教授顿了一下,闭上眼睛,转过身来,颤抖地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你在饲养室里出生,你是我的孩子。”

我大概实在承受不了这些信息,只觉得眼前一黑……

我悠悠转醒时好像并没有过去多久,旁边的焚烧炉还是呼呼作响,我躺在焚烧炉旁的地上,墨教授蹲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

我恍惚了一阵子,依然无法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

“突然告诉你这些,你一定很难接受。”墨教授温柔的眼睛让我有些哽咽。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父亲是谁,虽然我记得白目白在老家有一个老父亲,可那也不能算做我真正的父亲。一只在实验室出生,在笼子里长大的猴子,我从没有妄想过血缘上的父亲。

而此刻他却正在眼前,这个慈眉善目受人尊重的老教授。

“父亲……?”犹豫,不相信,渴望,几种情绪闹得不可开交。

“嗯。”墨教授蓦地睁大了眼睛,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亮,“我曾被用来在实验室里做交配实验,你就是这么出生的。”

“后来呢?”我深吸着气,颤抖着问。

“我用了两个月才熟练控制这个大脑和身体,”墨教授的语速因激动而快了起来,“之后我便留在这里,查找各种资料论文,用各种动物做实验,包括你。拼命想找到意识交换的原因和能控制它的方法。”

“你……成功了?”我想象不出他走到今天都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那必然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充满了惊惧,孤独,无助,或许比这些更多更可怕。

我又敬又怕,瞪大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我不知该如何亲近他。

墨教授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抬手轻拭我脸上的泪水,“是的,我想我成功了。”

“是怎么……”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首先要让你和人的眼睛完全对齐,意识就会以脑波的形式通过眼球振动表现出来。”

“眼球振动?”

“是的,眼球无时无刻不在运动。就算你盯着一个东西不动,眼球也在轻微的摇摆不定。这种运动看起来毫无规则,是一种近似布朗运动的随机运动,但这个波动承载了大脑的意识信号。如果两眼对视,恰巧又能产生相同频率的振动,就会产生类似共振的效果,扩大大脑的意识信号,但之后两个意识信号并不会发生改变,而是继续向前传播,直到完成意识互换。”

“既然注视的时候眼球还会做布朗运动,那对视也不可能让两眼完全对齐啊。”

“不是静态的对齐,双方眼球运动的频率一致就可以了。”

“这要如何才能实现啊?”我觉得不可思议。

“猴比较好办,我们通过训练,很容易就让你学会了只盯着一个点看,然后给猴子戴上巩膜磁性隐形眼镜…“

“什么眼镜?”

“巩膜磁性隐形眼镜,”墨教授耐心地说,“这原本是用来测量猴子眼球运动的磁束记录系统。我改造了这套设备,使得它能够控制眼球运动。这样就可以让猴子的眼球跟人的眼球做出同样频率的振动,这时只要让猴跟人的眼睛对齐,就能产生振动共鸣。”

“我觉得实现起来很难啊。”

“的确。而且人注视猴子眼睛时,如果注意力不集中也无法产生共鸣,只有注意力集中才能让意识的脑波通过眼睛完整地表现出来。人的注意力越集中,这种微小振动的频率就越高,噪音就越小,这样隐形眼镜才能做到跟纯意识的高频率振动同步。”

“又要对齐,又要频率一致,又要注意力集中……”

”是的,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小白盯着你看,人可不会无缘无故地集中注意力去盯着一只实验猴的眼睛看。”

我不禁坐直身子腾地站了起来。

没错,这便是这一个月来困扰我的最大问题。我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紧张地抓着墨教授的衣襟。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突然就觉得如果我能知道这一切到底为何会发生,哪怕马上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你看到元旦时我送给小白的那只玩具猴没有?”

我记得我把晶晶的手绑住,压在她身上,像猴子交配一样从后边占有她,我一边在她体内进进出出,一边盯着一只玩具猴的眼睛,它就在镜子旁边,镜子里是跪趴在床上的晶晶还有她流着泪水的脸。

“我在玩具猴的体内塞了一个低频发声器。正常人的耳朵虽听不到,但是大脑可以接受到那个信号,让小白不自觉地盯着玩具猴的眼睛,久了就会形成一种无意识的习惯。”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是墨教授的精心安排,只是小白……

“为什么是小白?”

“……”

教授没有说话。他的面容有些扭曲,显得痛苦又坚定。

良久,他终于垂下头缓缓道,“我给每个学生都送了玩具猴,小白受到的影响最大。”

“每个学生?!”我后背一凉,抽了口冷气,瞪大了眼睛。

“这个实验是不道德的,不会有人同意做的!”教授猛地抬起头,“这个方法曾经在狗和人身上成功过一次,经验和技术都不行,根本无法保证成功。我原本就是想确认一下这个方法是否可以在人和猴之间施行,成功后再换回来。没想到一换完小白就疯了。”

墨教授越说越平静,我却越听心越凉。

“我怕来不及……时间不多了……”他喃喃地说。

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脑子嗡嗡地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知道我再不能询问关于小白的事了,我已经承担不起关于他的一切。

我的身体已被烧成灰,他的意识也烟消云散。

可是他的记忆却像冲下河潭的瀑布,不停地冲刷着我的大脑。与其说我还是那只叫Jack的猴子,不如说更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小白,Jack的记忆越来越模糊,白目白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我记起他的故事,他的感情,甚至他最隐秘的情绪。开始时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阅读着这些记忆,可渐渐地我无法控制地与这些记忆产生了共情,接着无法避免地被这些记忆吞噬。

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地箍住我,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有一天,我可能会忘了我到底是谁。

“目前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这方法能成功还有一些运气的成份。”

“什么问题?”我被墨教授的声音拉回来,下意识机械地问道。

“一些失败的教训,有时间再告诉你。”墨教授拍拍我的头,像慈爱的父亲,“想一想,如果你熟练地掌握了意识交换的技术,你就会成为万能的神,你会永生永世长生不老,你的意识会跟生命一起永存。”

我心中一动,这并不是黄老板说的什么神迹,而是可以靠科学方法去实现的吗。谁不想与天地同寿?可是那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今天你应该很累,我们明天继续。”或许是知道我今天接受了太多的信息,墨教授在我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好的,教授。”

“你……不肯叫我一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低下头不忍看他。我懂得血亲的感情吗,不太懂。敬畏,恐惧,尊重,怜悯这些感情一股脑地冲了出来,搅和在一起,让我无法释怀。可我知道墨教授为我做了什么,我也不自觉地盘算着他还会做什么。

“爸爸……”

我感觉到他有些颤抖地拥抱了我。这是一具陌生的身体,陌生的味道。但这具身体承载着我父亲的灵魂。旁边的焚烧炉还在发出呼呼地声音,那是曾经葬送了我们肉体的地方。

你会成为万能的神 (中)

墨教授伸出手轻轻拍拍我的头,“不要怕,那是动物尸体被炉火的热气撑开破裂的声音。”

“墨教授……”

“这个月我一直关注你,你的适应能力让人吃惊,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很强。学习新东西的速度有时竟然比之前的白目白还要快。”

原来墨教授早就知道了,我却一直蒙在鼓里。那小瞳……他知不知道我跟小瞳的事?

“今天我又检查了一下你的色觉,很正常。不是色盲,跟别的不色不一样。”

“不色?……”我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声。

“是的,哺乳动物的意识和人交换后都是色盲,所以被称为不色。不色一直都存在,只是大部分不色不会说话,会说话的不色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不色。”

“为什么会有意识交换这种事?”

“自古以来就有,过程和原理并不清楚。我父亲一直在研究这个课题,我也还在继续研究。”墨教授看着我,突然有些兴奋,“目前看来,我提出的假说都被验证是对的!”

“什么假说?”

“前人很早就发现,意识交换总是发生在互相对视的情况下,也许这才是前人所谓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的真正意思。”

“没错,我当时是看着他的眼睛。”我极力回忆当天发生的事,抬头发现墨教授一直盯着我,只好又低头避开他。

“意识交换需要眼睛对视,但是眼睛对视不一定会意识交换。”

我的脑中一直闪现着当时的画面,他走过来,盯着我看,我也盯着他的眼睛看,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我就变成了他。

“为什么眼睛对视不一定会意识交换?”

“意识交换现象在哺乳动物间很常见,动物们很容易就会通过对视交换了意识,就像换衣服穿一样简单。”

“这么简单?”

“是的,对动物来说,并没有太强的自我意识,意识交换并不会让它们感到奇怪,它们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自己交换了意识。”

“那么人……”

“你注意过吗?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眼的虹膜很小,剩下的都是眼白。而别的动物,眼睛里几乎充满了深色的虹膜,包括猴子也是。”

“这又是为什么?”

“人类进化的过程中,自我意识会越来越强烈。意识交换对人类的生存造成了极大困扰。渐渐地,为了避免意识交换,不但人的虹膜越来越小,甚至在人和人突然对视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躲开对方的眼睛,避免对视。”

“自我意识越来越强造成了意识交换越来越难吗?”

“也有可能互相影响,很难说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墨教授沉吟道,“科学上有太多的不知道。我们只能提出一条假说,然后通过实验和现象来检验假说正确与否,再去修改。”

“意识交换只有这一种方法吗?”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单单靠眼睛对视就能意识交换。

“当然不是,直接侵入大脑,把脑电波信号提取出来,像电脑复制粘贴一样也是可以的,以前有科学家这样试过。”

“侵入大脑?”

“不过自然界动物间的自然交换肯定不会需要那样复杂,所以我提出了眼睛对视产生眼球震动的共鸣进而交换意识的假说,目前来看,假说可以被验证了。”

“大脑的意识像两个相对而行的不同波长的波一样,通过眼睛相交,然后保持着自己原来的波形继续前进,完成了交换?” 我想着疯教授提过的波长和意识,慢慢说道。

“你很聪明,不单单是因为你这个身体的大脑不错,还因为Jack大脑中的意识。人类大脑的优势是长期记忆和逻辑思维,猴的大脑则是短期记忆和瞬时感知。你竟然可以融合这两方面的优点。”墨教授赞叹地点了点头。

“那如何证明意识已经交换了呢?”我问。

“这个太难了。”墨教授说:“理论上我们除了明确知道自己的心智外,是没有办法知道别人的心智的。”

“除了自己,没办法知道别人的心智……”我重复了一遍,试图理解墨教授的意思。

“同理心,就是人还保留着意识交换能力的证据。”教授说:“人以为同理心是一种站在他人角度思考和感受的能力。我觉得同理心应该是交换了部分意识,但因为没有对视产生眼球振动而引起的脑波共鸣,无法进行彻底的意识交换。”

“您刚刚说可以通过色盲监测来验证,为什么不色会是色盲?”

“目前我们掌握的都是哺乳动物跟人进行的意识交换。大部分的哺乳动物都是色盲,因为它们的视网膜中不像我们有三种锥状细胞,”教授说得很慢,“它们只有两种,缺少了感知绿色的锥状细胞,所以它们分不清红色跟绿色。“

没错,我想起之前曾经学过相关内容。人有三种锥体细胞,分别感受长中短三种不同波长,对应着红绿蓝三种颜色,被称为三原色。

“所以当哺乳动物跟人意识交换后,就算人眼有可以接受绿色光波的细胞,但是这些哺乳动物的意识并不会处理这部分光信号。是这样吗?”

“没错,你理解得很快。”

“但为什么我不是色盲?”

“因为猴跟人一样,视网膜上携带了三种锥体,本来就能感知到绿色。猴是在进化到拥有三种锥体细胞后才跟人类分开的,所以猴群中的色盲比例甚至比人类还要少。”

“既然我不是色盲,那您是怎么知道我……是Jack的?”

“所以我观察了你很久,最后还得跟你确认一下。”墨教授平静地说:“确认你是不是跟我一样。”

“这么说您现在是确认我跟您不一样了,跟你们都不一样……”我像一个人被抓获的猎物一样,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释然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

“不,我们一样。”教授温柔地看着我,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我们都是不色猴。”


你会成为万能的神 (上)

实验中心的地下观察室里,墨教授和三个白衣人正专注地盯着屏幕上认真做实验的Rose。

Rose的头和身体被固定在椅子上,专注地盯着面前小黑箱里的一个红色苹果,小黑箱里的灯在不停地变换着不同的颜色。Rose适时地按着面前的按钮,不时地从嘴边的吸管里贪婪地吮吸着糖水。

观察室里很安静。我记录Rose每次选择失败的情况时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刷刷声和每次Rose选择成功后“滴”的一声都显得特别突兀。

下午的工作结束后,一个白衣人把Rose送回笼子里,其余两人在观察室的电脑前整理今天的实验数据。

我跟着墨教授来到实验台前,他指着小黑箱里的苹果问我:“你看苹果什么颜色?”

“红色。”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墨教授按了一下黑箱子旁边的按钮,黑箱子里的红光变成了蓝光,“现在苹果是什么颜色?”墨教授问。

“还是红色啊。”

“现在呢?”墨教授又换了绿色的光。

“红色。”

最后,墨教授打开了白光,果然是一个红色苹果。我得意地看了一眼墨教授,很满意自己分辨颜色的能力。

墨教授点了点头,又打开电脑,指着屏幕上整齐摆着的四个正方形小色块,问我:“这些呢?”

“深红色,蓝色,绿色,和红色。”

墨教授又按了一下回车键,我看到屏幕上的四个小色块越变越大,慢慢地变成了刚刚黑箱子的苹果的相片,原来这些小色块分别是四种不同颜色光照下的苹果相片里截出来的一小块。

“你现在觉得这四种颜色光照下的苹果都是红色吗?”

“可是我觉得,苹果一直都是红色啊。”我疑惑地说。

“没错,这都是’你觉得’。所以我们只能看到大脑让我们看到的东西。”墨教授说。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视网膜接受到的不同波长的光信号,会随着照明光波长的变化而变化。物体本身颜色的波长和照明光颜色的波长混合成了新波长,视网膜接受到的是这个新波长,我们应该看到跟物体本身不一样的颜色才对,但是我们却并没有受照明光的影响,同一个物体在不同颜色的光照下,被我们感知到的都是同样的颜色。”

“光里没有任何颜色!”我脱口而出,“难怪疯教授说颜色是大脑给我们的感觉。”

墨教授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换句话说,我们的大脑可以把混合的新颜色中照明光的部分给剔除,只留下物体本身的颜色。所以说,我们看到的颜色都是大脑掌握的物体颜色,跟照明光没有关系。”

墨教授对颜色的解释让我对疯教授说的话理解得更加清楚了,疯教授人看起来虽然是疯的,说的话却不疯。

“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趟焚烧炉,今天有一批实验老鼠需要处理一下。”我还在发愣的时候,墨教授已经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批实验老鼠在这周初实验完成后已经被实施了安乐死,现在它们一个个都装在塑料袋里保管在动物实验中心地下二楼解剖室的冰柜里。每周焚烧炉会开一次,处理这些动物尸体。

焚烧炉一般都是闲人免进的,一个工作人员就够了,无需墨教授亲自处理。但墨教授每次都会来看看,说想送这些为科学献身的生命最后一程。

焚烧炉已经在工作,里面呼呼的烧火声让我毛骨悚然。Jack的身体就在这里被烧得干干净净,而白目白的身体将来也免不了被烧的干干净净。而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我”不过是附在这个身体上的意识,这个意识有朝一日自然也会随着这具身体的毁灭而烟消云散。我紧闭双眼,不敢再想下去。

“你知道外面牌子上’实验动物焚烧炉’那几个字是谁写的吗?”墨教授目不转睛地盯着焚烧炉。

“不知道。”我还有些愣神。

“是我父亲。”墨教授说:“我父亲是第一代实验中心的老师,当时实验中心刚刚建成,时间紧迫,他捉刀写了这个牌子,想着以后好好做一个换下来。没想到一直挂到现在。”

“再好好写也不见得比您父亲这幅封好了。古朴虬劲,让人羡慕啊。”

“你也可以,只要认真练习,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墨教授笑了。

“还是要点天份的吧,我好像没有。”

“万事开头难,你这个月表现出来的能力很让我吃惊,我倒是觉得你行。”

“我?我这个月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回忆了一下,这个月真的是浑浑噩噩。

“你能这么快就适应了生活,掌握控制身体各种功能,真的很出乎我的意外。”墨教授弯腰盯着焚烧炉内的火光,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岂不知于我无异于惊涛骇浪。

炉内的火苗好像突然变大了,热浪一波一波得从炉壁喷涌出来,热得我额头上全是汗,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我身体僵硬地站在墨教授的身边,一动也不敢动。

墨教授站直了身子,转过头来,笑道,“Jack,你无须害怕,我早就知道了。”

焚烧炉内轰地一声巨响,我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宇宙的本质是不色 (下)

我极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相爱的人们如何做爱。等我稍微回过神来时,我和小瞳已经纠缠在她的床上。

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可所有的动作却都很缓慢。

黑暗中我们不疾不徐地拆解着对方的衣服。当赤裸的身体小心地拥抱在一起时,我们都仔细地感受着彼此肌肤的温度,像是不愿错过一分一毫。

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房间里飘来潮湿的泥土的味道。

我牵引着她,慢慢将她的身体放倒在床上,轻轻附上她的身上。她抬起手,温暖的指尖在我后背慢慢地游走,从肩膀沿着脊柱的肌肉纹路缓缓滑向屁股和大腿。

我则用我的嘴唇虔诚地亲吻着她,眼睛,脸颊上的雀斑,鼻尖,耳朵和脖子。我左手摩挲着她优美的脖颈,右手抚上她盈盈一握的酥胸,我感到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两下,呼吸也越发不稳。

当我的嘴唇从脖子吻到她圆润的乳房,吮吸到她乳房上挺立的深色的圆点时,她在我背后游走的手蓦地一紧,指甲仿佛已抠进肉里。

我的下身早已坚挺膨胀起来,稍微翘起屁股才不会疼。

我抬起头看着她,眼里的欲望像是一把火,把她的脸烤的要滴下水来。

小瞳点了点我的小兄弟,“你……进来吧。”仿佛说了什么大不了的话,她的脸转向一边,闭着眼不再看我。我想她大概是想和我面对面的做爱。

颤巍巍的我扶着我颤巍巍的小兄弟,对准了通往极乐的入口。那里温热又湿滑,像是敞开的大门。

我试着往里慢慢地推进,小瞳哼了一声,全身紧绷了起来,下面也紧紧箍住了我的下体,我瞬间觉得举步维艰。

“你……放松些……一会儿就好了。”我艰难地说。

她还是紧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话多……”

我感到一阵轻松,忍不住一用力,顶到很深的地方。

“啊……”小瞳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指甲深深地扎进我的后背,我浑身一痛,又不要命地将被阴道紧紧抱住的肉棒推得更深,不知何时,小瞳的腿已抬了起来,环上我的腰。

我强迫自己停下来,给她一些缓冲的时间。我就这样抱着她,听到雨下大了,拍打着窗户上的木头发出像敲门一样的声音。一阵风从窗户的缝里吹了进来,我感到一阵凉意,我们紧紧交合的下体显得更加火热。

突然我感到她的阴道不自觉的不停收缩起来。我低头看到一股蜜液从交合处挤了出来。我再也忍不住,扶着她的腰抽动起来。

开始时幅度比较小,也不敢太用力,渐渐地控制不住自己,便大开大合起来。小瞳开始也忍着不发一声,后来也不自觉地随着节奏咿咿呀呀地叫了出来。

呻吟声混合着肉体碰撞的声音在小屋内回荡,掩映在窗外哗哗的雨水声和雷鸣中,像一首和谐的乐章。

我仿佛漂在海水中,浮浮沉沉,浑身上下好像只有与小瞳交合的地方是清醒的。不知奋战了多久,小瞳突然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眼睛也半睁开,我看到一滴泪水控住不住地从她眼角流下来。我有些心慌,是不是弄疼她了?动作便有些犹豫。

哪知小瞳抓得更紧,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快点!”

我懵懂着只好又用尽全力抽插了几下,觉得她里面的温度陡地升高,收缩的幅度突然大起来,夹得我好不快活。

我正得趣,小瞳的身体突然止不住地抖起来,我赶忙俯身抱住她,不知该怎么办,下身还因为惯性停不住地抽插着,小瞳阴道的收缩也没有停,我忍不住奋力深顶了一下,正赶上她阴道收缩最猛烈的一下,我感到眼前一片白光,精关失守,全身也止不住抖起来。

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等待呼吸的平复。我用唯一神志微微撑住自己的上身,害怕压坏了小瞳。

雨不知何时停了,有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我低下头,我俩的下身还紧紧地贴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我有些脸红,慢慢退了出来。

“冷……”小瞳哆哆嗦嗦地轻声道。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让人不由地想贴近温暖的东西。

我翻身躺下,揽过小瞳,她顺势偎依过来。我感到她的气息暖暖地洒在我胸口,身体感到一阵阵的松散,但精神却非常清明。

半晌,她左手支起头,右手下意识地在我胸口摩挲着,仔细打量起我来。我被她盯得颇不好意思,她见状微微一笑,“你的脸好红,像猴子的屁股。”

“你还见过猴子的屁股呢?”我乐了。

“在我爸爸的档案室里,有好多猴子红屁股的照片。”她一本正经的回答。

我俩相顾半晌,同时笑出声来。她小巧可爱的乳房也随着她的笑颤抖起来,我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一把。

她笑着一把推开我的手,又靠过来枕在我胸口。

“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带我再去爸爸的档案室看看?上次偷偷地进去,被他发现后大发雷霆,再也不放我一个人单独在他的办公室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我胸口画圈。

“这周墨教授让我们赶实验,会很忙。他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应该也很多。到时候我可以帮你把风。”

“你真好。都不问我为什么。”她安心地出了口气,凑上来亲了亲我。

我笑了,“那为什么呢?”

她没说话,眼神有些游离。我也没再说话。

“我小学的时候妈妈突然离家出走了,”她终于说,“之后我爸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扔了妈妈所有的东西,烧了她的照片和她写过字的纸。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不会原谅她的。”

我拉过她的手,安抚般地轻握着,静静地听她说。

“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她到底去了哪儿。“她深吸一口气,看了我一眼,”我找遍了跟她有关的所有地方,没有任何线索。两年前,我还在上大学,有一次趁着爸爸在地下室做实验,偷偷钻进了他的档案室。”

“然后就看到了好多猴子的红屁股相片?”我想缓和一下气氛。

“可不是,”她笑了,轻轻推了我一下。

“他桌子上有一个未封口的档案袋,里面的文件记录了几个人和动物意识交换的案例,还附了相片。”

我紧张起来,不由地握紧了她的手。

“就在我想仔细翻看的时候,爸爸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我赶了出来。那之后他就再不让我去他办公室了。”

“所以你毕业后去实验动物公司上班,给他提供动物,这样就有理由去办公室找他,再找机会进档案室?”

“没错。那里肯定有秘密,他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

“你记得档案袋的样子吗?”

“不过是普通的档案袋。封口的地方好像盖着一个红色的印。我记不太清楚了。”

“记不住就不想了。下次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说着边轻轻拂过她的乳头,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嗯……好……”

她抬头看着我,甜甜地笑了起来。她翻身压住我,亲吻我的嘴,我托住她的屁股,轻松地滑进了她湿润的下体。

天已放晴,微弱的月光温柔地洒进简陋的小屋里。赤裸而孤独的身体纠缠在窄小的单人床上。

直到天光微亮,我们才抱在一起匆匆睡了一会儿。

宇宙的本质是不色 (上)

从不色酒吧出来,外面似乎刚刚下完雨,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我贪婪地把它们吸进肺里,让它们通向大脑,走遍全身。

外面还有些闷热,但远比逼仄的酒吧和实验室让人轻松。我抬起头,乌云正在散开,两点星光若隐若现,细看了一会儿,颜色还大不相同,一个呈黄白,另一个则是暗红。

好像一滴墨水滴落到了一张深蓝色的幕布边儿上,天色从东向西渐渐暗下来。所有的颜色都像被这张黑幕吸了进去,只剩一团团暗影,留下模糊的轮廓,勉强能分得清哪些是树木哪些是楼房,哪些是座椅哪些是花草,哪些是行走的人们,哪些是跳来窜去的动物。

“颜色去哪儿了?”我自言自语道。

“颜色去哪儿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吓得我心狂跳起来。全身冒出一阵冷汗,后背像有一群蚂蚁从上往下爬到后腰。

我猛地回头,疯教授瘦削的身影赫然立在我身后,面无表情地瞪着我。浑浊的眼睛在树影中更加晦暗不清。

“颜色去哪儿了?”他又说了一遍,“颜色从哪儿来?”

我看他的手上依旧握着那把黑伞,像武士随身携带的宝剑,顺着杵地的伞尖流下一小滩水渍,像刚杀完人的剑上滑落的鲜血。

“颜色从哪儿来?”他又重复道。

“从阳光里来!”我没好气地说。

“光没有任何颜色。”疯教授平静地说。

黄老板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我心里一惊。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这是牛顿说的。”他说,“他用三棱镜把光分成了七种颜色。”

我不禁脱口问道:“那光里不是应该包含各种颜色吗?怎么可能没有颜色?”

“问得好!”疯教授浑浊的眼睛里发出一道逼人的光,他欺身靠过来,“光是一种聚合了各种波长的能量,这些能量从太阳发射出来,不同波长的能量在地球上或被吸收或被反射,而我们的眼睛,就是接受这些能量的器官。”

“所以不同波长的能量就有不同的颜色啊。”

“不同波长的能量让大脑感觉到了不同的颜色,但光本身并没有颜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人类视网膜上的三种椎体感光细胞只对380到740纳米波长的光能量起反应,对范围之外的光能量是没有任何反应的,想一想,我们能看见的世界,就是这么窄窄的360纳米小的范围。”

“那是可见光的范围。”

“没错。三种不同的锥体感光细胞分别感应一段范围的波长能量,且有部分相交。”

我瞪大了眼睛。

“这三种细胞接受到了相应范围波长的光能量,把这些能量转变成电信号,通过神经传输给大脑,大脑再根据眼睛和神经传过来的信号强弱,给我们关于颜色的感知。”

“颜色是大脑的感知……”我似懂非懂。

“是的,不同波长的光能量也不同,这些能量通过眼睛进入大脑,大脑对这些波长进行精密计算,给了我们颜色的认知。”

“所以颜色只是一种感觉?”

“没错,光就像声波一样,本身都只是一种能量,没有所谓的颜色。感觉到颜色的,是我们的大脑。宇宙实际上并没有“颜色”的概念,只是充斥着各种能量,所谓“颜色”只是一个很小范围的能量对我们的大脑进行了刺激,大脑对这些刺激做出了反应,这种反应让人看到了颜色。”

“你是说颜色是纯粹主观的东西?”我突然觉得对面这个其貌不扬的疯子深不可测。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别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意识,宇宙就不会存在。”

“但是就算没有人,宇宙也存在,这跟意识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认识的这个宇宙,都是大脑让我们感知到的。有了意识才能感觉到宇宙,没有意识,宇宙就不存在了。”

我糊涂了,不知道这疯教授是真疯还是装疯。转头看看周围,漆黑的校园里只有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和远处教学楼的点点亮光,安静得有些瘆人。我有些慌了,不知道疯教授会不会又发什么疯。

“小白,对不起,等了好久了吧!”

熟悉的声音,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又一次被小瞳从疯教授那里拉了出来。像上次一样,小瞳挽着我的胳膊,跟疯教授挥手告别。我注意到疯教授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直直地看着小瞳。我们赶紧逃开,不敢跑起来,也不敢回头。

“谢谢你。这是第二次了。”

“我看你这么晚还没有回去,有点担心。不色酒吧的老板说你早走了,我从那出来正好撞到你跟疯教授相谈甚欢。你也真是的,不会说自己有事儿么。”

“……我觉得疯教授说的还有一些道理。”

“果然我来得不是时候。”

“哪有哪有,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侧过头,黑暗中,小瞳的侧颜近在眼前,就算天变得漆黑,我都能感到红潮爬上她的脸颊。她紧紧抱着我的胳膊,胸部柔软地推挤着我,我仿佛能感觉到她一促一顿的心跳。

小瞳大概感受到我的目光,她转过脸,微微仰起头,眼睛在黑夜中越发清澈明亮,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我看到她绯红的双颊称着高挺鼻梁上的点点小雀斑,越显得白皙可爱。

她似乎受不住我灼热的目光,不自觉地稍稍张开了红艳饱满的嘴唇,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我看着她高低起伏的胸脯,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试探着贴上她湿润的唇。她颤抖了一下,我心里一慌,暗骂自己太唐突,没想到她却抬起手攀上了我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正义的谣言是绿色 (下)

周一,我按照墨教授的指示把新的实验设备组装完毕,正要离开的时候,墨教授叫住了我。

“准备下周要做的动物实验我们得抓紧时间这周做完了,会很忙。”

“为什么?”

“学校收到举报信,说我们实验室里存在虐待实验动物的情况,下周有内部调查组过来调查。下周的实验要全部停止,准备好的实验这周尽量多做点。你今天准备一下,明天开始晚上要留在实验室了。”墨教授严肃地说。

“明白了。”我点头。

周一的晚上可能是不色酒吧最冷清的时候。黄老板正在吧台上跟一个穿灰色西服戴墨镜的人聊天,看见我进去了,冲我挥了挥手,灰衣人也偏过头来,冲我微微颔首。

灰衣人姓殷,电视台记者。黄老板曾跟我提起他,说殷记者也是不色狗,还嘱咐我不要说出去。黄老板说他也会帮我保守住我是不色的这个秘密。

黄老板说,大部分不色是不太会讲话的,因为控制人的嗓子和舌头非常困难。他们成为不色后,会失去说话的能力,但是可以听懂别人说话。所以,会说话,对不色来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黄老板说,殷记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但会说话,还保留了狗的灵敏,总是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秘密。在电视台,他很快就成了著名记者。

殷记者总是戴着一副墨镜,一副高冷的样子。偶尔过来也只是跟黄老板说几句话就匆匆离开。

“你是墨教授实验室的学生,对不对?”殷记者突然搭讪起来。

“是的。”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提起墨教授。只是他的头虽偏向我和黄老板一边,却戴着墨镜,在昏暗的酒吧里我无法判断他到底看向哪。

殷记者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旁,提了提鼻子,深吸一口气,像是闻了闻我周围的空气,却没了下文,只是干脆地转过头对老板说:“我先走了,事情安排好了我再过来。”

“好的,好的。”黄老板推开吧台旁的门,送殷记者离开。

黄老板回来时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兴奋道,“我早就说过,万能的神让你成为不色是早有安排。”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耐心地说,“墨教授是动物实验中心的教授,你肯定对里面被关押的动物们是怎么被虐待的了如指掌吧?”

“虐待倒谈不上……”我想了一想,“不过饲养室里的气味是挺难闻的。”

“全世界数百万的老鼠,猫,狗和其他生命被关在笼子里,被注射各种病毒,开膛破肚,它们遭受着极大的痛苦和绝望,它们忍受着无尽的孤独和恐惧,它们不知道自由是什么,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恐慌中等待着要在它们身上实施的令人发指的酷刑,残忍地烧死在焚烧炉里。”

的确,我出生在饲养室,在笼子里长大,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果不是成为不色,我到死都不会知道世界这么大,空气这么香。

“每次做实验之前,我都会被饿肚子……”我回忆着,每次实验前,我就会有一段时间没有吃喝。所以每次实验的时候,我都会拼命做他们希望我做的事情,为了多吃点东西,多喝口糖水。

“果然不出我所料!”黄老板兴奋得两眼放光,搓手道,“你就是个活证明,证明那里正在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动物实验。”

“不做实验的时候还是有吃有喝的。”

“那都是人类的虚伪。他们给动物喂食,不过为了动物长得更好,好让他们去开膛破肚。他们做完实验,不会给动物缝合好,打上一针安乐针,美其名曰不让动物感到痛苦。明明对我们做着残忍的事情,还要偶尔同情我们一下,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好过一些罢了。”黄老板有些哽咽。

“他们说这是为了能更好的探索未知的世界,救助更多的生命。”这是墨教授教给我的关于动物实验的意义。

“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一切都是因为人类的自私!就因为好奇,就因为想要多活几年,便可以随意剥夺其他动物的生命?他们怎么不用自己的身体去做实验?”黄老板激动地说。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问。

“我们发了一些受伤的狗的相片,”黄老板深吸了一口气,“说是被实验中心丢弃的实验动物。”

我不确定他说的“我们”指的是谁们,是不是也把我算在“我们”里了,“谁们?什么样的相片?”

“我找了几只奄奄一息的狗,放在实验动物焚烧炉旁,拍了相片,传到了网上,说是被动物实验中心随意丢弃的实验用狗,殷记者又帮忙在电视上播了这个新闻。现在网友们观众们个个义愤填膺,都说恨不得要闯进实验中心解救那些可怜的动物。”

“这算造假吧?”

“这叫制造舆论。动物实验中心把你拘禁在守备森严的地下室里,终日不见阳光,这就算虐待动物,怎么能叫假的呢?”黄老板不屑一顾道,“我们没办法进入那里,但是可以引导一下舆论,让网民们观众们愤怒。这样我们就有借口去地下室发现他们虐待动物的真相了。”

怪不得墨教授要我们这周赶实验,原来是这么回事。

“如果网友发现你们造假怎么办?”

“我们这些相片已经发出去一周了,大学一直未发声,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墨教授只是让我们这周赶实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想不明白。

“我就知道你是万能的神送来帮助我们的。你多留意留意,万一发现他们在销毁虐待动物的证据,一定设法保留下来。”黄老板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我,郑重地说,“记住,不色的根是动物。人并不比任何其他动物高级,万能的神告诉我们所有的生命都是生而平等的,用动物的生命去换人的生命是不对的。”

“但是为了这个理想却用谣言去攻击……”

“为了正义的谣言是绿色的,我们不需要看见,只要它能达到我们正义的目的。这是万能的神赋予不色的特殊使命,是不色存在的意义!”黄老板义正严辞:“记住,万能的神不但给了不色恩典,还给了像你我可以说话的能力。我们要好好利用语言的力量,利用文字的力量,我们甚至可以利用人类舆论的力量。”

“可墨教授对我还不错……”

“我们不是针对墨教授,也没想过要伤害墨教授。我们只是想解救被虐待的动物。”

“好吧。”黄老板眼神坚毅,我也觉得似乎我们正在做一件伟大而正义的事情。正如他所说,我从一出生就没有自由,仅仅是为了人类充满自私的好奇心。

正义的谣言是绿色 (上)

我跟小瞳已经“同居”一个星期了。

以前我总是睡得很浅,一有声音就被惊醒。这一个星期,我却睡得极其安稳。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小瞳都已给我留下早餐出去工作了。她起得很早。

我白天去实验室,跟着墨教授准备新的实验,墨教授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耐心教导我脑波实验需要注意的各个细节。

墨教授打开他办公室的门时,我注意到里面书架旁边有一个小门,小瞳告诉过我,那就是档案室的入口。

我和小瞳每天晚上会一起去不色酒吧坐一会儿,黄老板也总是热情地接待我们,还会免费送一道素食小菜。小瞳不在的时候,黄老板会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一些不色的历史。

原来曾经有一段时间,不色是公开存在的,他们曾经跟人类共同生活。后来因为人类对动物的残暴虐杀,一些不色组织起来对人类进行了几次反抗。虽然都被镇压下去了,但人类也损失不小。

人类为此修改了法律,并抹去了不色存在的历史,成立了动物保护组织。幸存的不色们隐形埋名,混在人类中间,最终变成人类。

对于不色来说,只要小心翼翼,少跟人接触,还是可以很好的隐藏在人类中间。但孤独的不色们必然会试探着寻找同类,因为只有跟同类在一起,才有安全感。

从不色酒吧出来,我和小瞳会沿着河川散步。她喜欢在这时听我给她讲讲研究室的事儿,好寻思着有没有机会能进入档案室。

天黑后我们会在附近的电线杆和商店的墙壁上贴寻猫启事,若是被人发现就牵着手一起跑掉,边跑边笑,听着越来越远的训斥喝骂声,却开心得要命。

晚上我们一起回她住的地方,小瞳会把沙发上的Hello Kitty挪开,空出一块地方帮我铺好被褥。

这时我会站在她后面,她收拾沙发时撅起的浑圆的屁股随着腰肢美妙地扭动着,让我移不开眼。

多少次我都冲动到想要不管不顾地扯掉紧紧包着那诱人屁股的布料,有一次我的手甚至都伸了出去。

要不是我不合时宜地想起晶晶哭着冲我喊“滚”的画面,事情可能已经不可收拾了。 

“你是说你被女朋友赶出来了?”被子抱了她满怀,遮住了她大半个脸,声音也闷闷的。

“嗯。做爱时我有点冲动,伤到了她。”

“你们做爱了?”她突然兴奋了起来。

看着她凑过来的大眼睛,脑中闪过晶晶流着泪水的羞愤的脸,我尴尬的浑身都冒出汗来。

她见我不好意思,又默默去铺开抱出来的被子。

“我也有过一个男朋友。”她背对着我,静静地说,“骗我说我是他的初恋。”

“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她说,“总是猜不对你到底在乎的是什么。”

她眼角闪过一丝晶莹,像是要哭了,我心慌手乱不知所措。

“你知道吗,”她低下眼睛,“你最开始只是撒了一个小谎,然后你会不停地说越来越多的谎话,才能圆最前面的那条小谎,最后谎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我不会对你说谎的。”我脱口而出。

“你没对女朋友说过谎吗?”她看着我认真地问。

“我……”我不知道有没有对晶晶说过谎。

我刚刚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充满了恐惧,从实验室出来站在路口无处可去。是晶晶找到了我,把我带回了一个可以挡住外界的房间,还说要给我过生日。是她给了我这段宝贵的时间,让我能慢慢回忆起白目白的过往,好好与这具身体融合。

“有秘密不说算吗?”

“不算吧,人人都有秘密。”她苦笑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想变成一只猫?”我问。

“想像宠物一样被人宠着。”

“我一定会陪你找到那只猫的。”

“你真好,谢谢你。”她有些哽咽,声音微微发颤。

“对了,你知道光没有颜色是什么意思吗?”谁能告诉我女生要哭怎么办。

“光没有颜色?”她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光就是没有颜色的啊。不过用三棱镜可以把光分成七种颜色,像彩虹一样。小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做过这个实验……”

提到爸爸妈妈,小瞳又低下了头。

我犹豫着此时是否应该轻轻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正迟疑着想要抬起手,却听到她接着说:

“我记得小时候,爸爸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他天天都是笑咪咪地带着我去抓各种各样的昆虫,给我做各种各样的科学小实验。”她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自从我妈离家出走以后,爸爸就像变了一个人,天天埋在实验室里,也不会笑了,也很少说话了。”

“离家出走?”

“嗯,我妈也是大学教授。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爸爸一个人在家里流泪,跟我说,妈妈不见了,找不到了。”

“后来警察介入了,找了好久也没有消息。他们都说我妈妈跟我爸爸吵架,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爸爸哭得特别伤心,从此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一心只在他的研究上了。”

“那你呢?谁照顾你?”

“爸爸不太管我了,我妈妈在大学里的同事阿姨经常会领我去她家吃饭,绿叔叔还没疯的时候也会经常过来照顾我。“

“疯教授?”

”嗯,后来我长大了,便自己照顾自己了。爸爸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个陌生人了。他唯一愿意跟我说话的时候,就是我给他送动物的时候。”

“就像上次你给送了两只猫那样?”

“嗯,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在一家专门给各个研究所提供实验动物的公司工作。因为我爸爸在这方面还算专家,认识的叔叔阿姨们也多,销售业绩比别的同事要好很多,这点倒是占了他的光了。”

“墨教授对研究还是很认真的,也一直特别照顾我,虽然我经常犯各种错误……”

她突然抬起头,我终于看到她的眼睛再也含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流过脸颊。她靠了过来,拦腰抱住我,头轻轻埋在我的胸口。我举着胳膊不知道该放哪儿。

她的头微微震动了几下,我的胸口突然变得有点烫,刚开始是一点,然后慢慢扩散,我上衣胸口那块儿大概湿透了。

我慢慢放下双手,搂住她的肩膀,嘴巴贴在她漆黑的头发上。

半晌,她抬起头来,满脸泪水,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无辜又脆弱。我昏昏地低下头,嘴唇试探着印在她的嘴角,她闭上了眼睛,我也闭上了眼睛,她的唇很软很温柔,有泪水的味道。

这是一个轻柔的吻,我们静静地抱在一起,直到身体不再抖动。她轻轻推了一下我的胸口,我不舍地松开了手臂。

“谢谢你。”她擦了擦眼角,对我说。

“谢谢你。”我看着她的脸,对她说。

光里没有任何颜色 (下)

可是我不是色盲,小瞳帮我检查过了,但是看着对面兴奋得两眼放光的黄老板,我什么都没说。

黄老板举起桌上立着的的红色牌子,看着我说:“你是不是能看见这个白色老鼠的logo?”

我点头。

“但是我们都看不到这下面还有字!”

我能看见,绿色的字。

“因为不色都是色盲,所以我们才叫“不色”。”

“为什么……”我喃喃道,为什么我不是色盲,我跟其他不色有什么一样吗。

黄老板却会错了意,抢着道:

“因为光里没有颜色。”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我们不色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祖祖辈辈?”

“是的,口口相传。从先知不色鼠开始,不色的历史有两百万年了。”

我瞪大了眼睛,“两百万年?”

“你知道我们的祖先是老鼠吗?”黄老板看到我吃惊的样子有些得意地说,“我们万能的神创造了宇宙,赋予地球以生命。我们的祖先因为侍奉着万能的神,获得了神的青睐,才得以从几次世界末日中幸存下来,繁衍出各种各样的动物,也包括人类。”

进化论?墨教授也有讲过。

但万能的神和世界末日又是什么?

“后来万能的神的儿子,先知鼠,从万能的神那里获得了神的能量,可以让自己的属灵进入人类的属体。”

“它是怎么做到的?”我也激动了起来。

“眼睛。眼睛是属灵的窗口,我们需要把两个属体的窗口对在一起,就是要两个属体的眼睛互相对视。”

“然后呢?”

“然后就是等待神迹出现了,行还是不行,都是万能的神的意愿。所以你成为不色,是万能的神的恩典。”

我一时还无法消化黄老板的话,他安慰般地拍了拍我的头,轻轻道,“我们都是万能的神精挑细选侍奉他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我似懂非懂,举起面前水杯,一饮而尽。

“我三年前本来只是一条天天守在主人家门口的小黄狗,万能的神让我进入了主人的身体,开了这间不色酒吧,就是为了替万能的神寻找他的侍奉。”他也喝了口水,“我昨天听到了你俩说话。”

“我和小瞳?”我不由紧张,极力回想我和小瞳都说过些什么。

黄老板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看出来你也是不色狗了。”

“不色狗?”我有点困惑。

“是的,之前的属灵是什么动物,就叫不色什么。比如不色鼠,不色狗,不色猫,但是现在不管什么动物都统一叫不色了。”

原来这么多动物可以跟人意识交换。

“你不能问不色之前的属灵是什么动物,那非常失礼。”

“就你所知,都有哪些动物?”我想知道有没有跟我一样的“不色猴”。

“最早就是不色鼠,那是万能的神展示神迹的开始。然后先知鼠神迹传播给所有的动物,才有了后来的不色狗和不色猫等等。”

“万能的神通过先知鼠告诉我们,不是只有人才生而平等,一切生命皆生而平等。我们获得神的恩惠,成为不色,就不需要在乎之前的属体是什么。”

“有多少种方法能认出不色呢?”

“我们总是能找到同类。”黄老板意味深长地对我一笑,“先知可以在属体中自由进出,他的属灵从两百万年前就一直在我们中间直到现在,所以先知鼠是永生的。”

“永生?”

“是的,侍奉万能的神,我们都有可能得永生。”黄老板睁大了双眼,兴奋地说,“你想想,身体会有生老病死,但是属灵不会。如果你的属灵可以自由进入任何属体,你就会获得永生。”

“就像先知鼠?”

“没错,鼠是我们不色的图腾。有不色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这只鼠的图案。”黄老板指着红牌子上的白色鼠图案说道。

“不色都是色盲吗?”

“是的,不色分不清红色和绿色。”

“可是色盲也不都是不色啊?”

“是的,正常的人类有很多色盲,每二十个人当中就会有一个人分不清红色跟绿色。不过,”黄老板看着我一字一字道,“如果以前能分清现在分不清就肯定是了。”

原来昨天我对着老鼠logo出神的时候,黄老板认为“我”以前来的时候可以点餐,这次来了却看不见菜单了。加上他又听到了我和小瞳在说意识交换的事情。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我们原本的属体是分不清红绿色的,我们的属灵里也就没有了红绿色的区分,当我们进入人的属体后,就算知道了红色绿色的概念,也分不清红绿色。我们的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看来黄老板对不色的了解并不全面,我的确是“不色猴”,但我并不是色盲。但我并不打算对黄老板和盘托出,也就不再与他深究这个问题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可以随时过来。”黄老板站起来,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像主人抚摸自己家的看门狗。

光里没有任何颜色 (上)

醒来的瞬间,我下意识地把手举到面前,摊开手掌。看着我光滑无毛的手掌和掌心清晰的掌纹,让我确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透过掌缝,是一个粉红色的世界。我睡在小瞳家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小瞳的粉白色Hello Kitty被子。

这一个月来我从没睡得这么安稳过。

我坐了起来,屋里没人。

沙发边的小桌子上,碟子里放着一片面包,旁边是一杯牛奶,一把钥匙压在一张纸上,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

早安。有事先走了。这是家门钥匙,你拿好了。

P.S. 不要告诉我爸爸你在我家

我慢悠悠穿好衣服洗了脸,细嚼慢咽地吃了牛奶面包。又细心地收拾了小瞳的客厅,这才出了门。

今天天气晴好,空气像山野里一样清新,微风吹过,似乎还夹着一些香甜的气息。像是我从小瞳家带出来的一样。

周六的校园里没有太多人,几只小鸟在草坪上蹦蹦跳跳地觅食。我先走到实验室的楼下,又回忆着昨天走的路找到了不色酒吧。

我这才看清,原来这里是一条窄小老旧的商业街,一共也就十几家店铺,近半数是空的,剩下的也都拉着卷帘门。

我站在不色酒吧的门口,这里也铁门紧闭。正在我犹豫要不要敲门的时候,铁门突然动了,我眼看着它卷起了一米左右,一个人弯腰探出手来对我招了招,笑道,“我等你好久了。”

我低头弯腰钻了进去,老板正笑嘻嘻地看着我,他回身把铁门放下。里面一下子暗了下来,我跟着老板走了进去,摸到了一张桌子便不敢动了,老板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我扶着的桌子正是昨天我跟小瞳一起坐过的地方。老板端着两杯冰水走过来,与我对面而坐。我喝了一口水,觉得甜甜的,很像我以前被实验时喝的糖水。

我放下杯子,老板便朝我伸出右手,我下意识地也伸出右手。他轻轻与我握了握手,

“你好,我姓黄,大家都叫我黄老板。”

“你好,我姓白,大家都叫我小白。”

我看着老板的脸,他大概跟墨教授差不多大,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脸上的皱纹投下阴影,显得他更苍老了些。

他左脸上有一块刀疤,和皱纹的纹路形成一个X形。刀疤从脸颊划到到眼尾,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他的眼睛却热情又真诚,和他的刀疤完全不搭调。

“你什么时候变成不色的?”他看着我,认真地问。

“不色?”

“是啊,你应该还没遇到过别的不色。”他看着我的脸,往前探了探身,“我好久没看到同类了,有点激动,哈哈,我也是不色。”

“不色是什么?”我问。

“我们本来是动物,属灵却进入了人的身体。这些’人’就叫不色。”

我的手控制不住了轻轻抖起来,杯子里的水也小幅度晃动起来。原来我不是个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经历的动物。

我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有五十多岁,脸上的皱纹像写满文字的书页,每一条纹理似乎都是一个故事。明明脸颊上还有一条令人生畏的刀疤,但笑起来又让人觉得安心。

“我们本来是……”我重复他的话。

他听到“我们”两个字,似乎更加开心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我,“先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不色的?”

我想了一下,“大概一个月前。”

“一个月就能如此熟练地控制这具身体,这么流利地说话了?”他腾地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子,俯身靠近我,上下打量我,“你之前一定就很聪明,是不是主人一直训练你?”

我想了想,从出生开始,我的确天天坐在电脑屏幕前接受训练,便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他兴奋地伸了伸舌头,“这都是万能的神的恩惠。”

“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嗯……不色的?”

“因为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