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眼中只有红色 (下)

“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从不色酒吧离开,我脑中就一直回响着老板最后说的话,我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但看他的态度似乎觉得我应该懂,我努力在白目白的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你住哪儿?”小瞳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猛地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小瞳还在旁边。

我抱歉地扯了扯嘴角,支吾道,“我……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晶晶那里已经回不去,笼子也不属于我,我低下头,小声道,“我可以去研究室呆着。”

”可我家已经到了,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小瞳说。

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眼前是一排大学职工宿舍楼,有几扇窗子里透出的昏黄的柔光,让灰暗老旧的楼房显得无比温暖。

“墨教授……”我犹疑道。

“他不在家。”小瞳果断地说,“这里的房子都是给刚进大学工作的老师们住的,条件不是很好,很多老师选择在外面住,所以这里还算安静。”

小瞳家就在一楼,我忐忑又好奇地跟在她的身后。即害怕万一墨教授突然回来怎么办。又奇怪还不是很相熟的小瞳为何会大方地邀请我。

小瞳的房间竟然是粉粉嫩嫩的,充满着可爱女孩子的气息,跟她一身黑白酷炫的样子天差地别,房间里还飘着淡淡的属于女孩子的香气。

我环视了一圈,只见到处散落着各种大小各种服饰的HelloKitty玩偶,墙上也贴着不少HelloKitty的画像。

“墨教授会回来吗?”我悄声问。

“他早就搬出去了,不住在着了。”小瞳边说边关好门,指着房间中间的沙发道,“你随便坐吧。”

说着小瞳走过客厅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沙发上全是HelloKitty的布偶,我犹豫了一下,抱起最大的那个HelloKitty坐了下来,打量起这个小客厅来,如果把HelloKitty全部搬出去的话,这里也就只剩下一张沙发,一张小桌子和一个书柜了。

小瞳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卸掉了脸上的妆,换上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绣花连衣长裙,扎在脑后的头发散了下来,眉毛和眼睛也没那么浓黑了,整个人清淡了许多。

“你好像变了个人。”我说。

“都说女生化妆前后判若两人。”小瞳笑道,“那我是变漂亮还是变丑了?”

“不化妆的样子,好看……”我第一次见到的就是她不化妆的模样。

“那就是化妆的样子很丑咯?”小瞳佯装生气。

“不……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紧张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感觉自己的脸变得滚烫:“你……化妆的样子……也……也好看。”

“看不出你还挺油嘴滑舌的。”她噗地笑了。我又手足无措起来。

“你很喜欢Hello Kitty啊。”我左顾右盼,试图掩饰着尴尬。

“是啊,我本是一只猫,跟人交换了意识。”小瞳突然靠过来神秘地说,“像HelloKitty一样的猫。”

“……”

我瞪大眼睛,吓得张口结舌。

她的脸紧致而又红润,无邪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的真诚,跟人意识交换的猫?真的?

“哈哈哈……”当我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对她和盘托出时,她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看把你吓得!我养了一只白色波斯猫,总想着要是能跟它意识交换就好了。”

“寻猫启事上的那只?”我吐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是的,它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一直在找它。”

“我帮你找。”

“那多谢啦。”

“对了,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我想起不色酒吧老板的话,忍不住跟她说道,“老板跟我说,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哦?……你是色盲吗?”

“色盲?”

“你看我着衣服上花是什么颜色?”她指着胸前的绣花。

“红色。”

“这个呢?”她又指了指下面的叶子。

“绿色。”

“这个呢?”她指着裙子边儿上的绣花又问道。

顺着她的手指,我能透过紫色绣花边儿的缝隙看到她雪白的上半部胸口,被紧身连衣裙挤得圆润又充满光泽,两个半球推出一条直直的沟壑,显得神秘又诱人。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手指轻轻捏着衣角微微往上拽了拽。

我一愣,赶忙低下头小声地说,“紫色。”

“我看你绝不是色盲,你是色狼吧。”她皱着眉道。

我头压得更低了。

她又笑了,轻轻道,“其实,色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抬起头,她正冲着我笑,眉眼弯弯,鼻梁上的点点小雀斑更显娇俏。

她嘴巴微微张开,粉嫩的嘴唇发光透亮。

我身体发烫,全力抑制着想贴上那粉嫩嘴唇的冲动。她的胸部似乎也起伏得更快了,我的呼吸也愈发急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轻轻摇了一下头。

这个微笑的动作把我拉了回来,深呼了一口气,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说,你怎么能知道一个人是人还是动物?”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长得像人,说话像人,做事像人,你就是人了。”

“你看我像人吗?”

“我看你不像个男人……”她抿着嘴说,“倒像是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

说完她吃吃的笑个不停,我才发现我怀里一直抱着一个大的Hello Kitty布偶。脸立刻跟火烧了一样的滚烫,赶紧把布偶给扔到了旁边。

“我得走了。”我感觉无地自容,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你晚上不嫌弃的话,可以睡在这个沙发上……”她温柔的细声细语像磁铁一样把我的脚牢牢吸在地上。

我们眼中只有红色 (上)

六点一到我就离开了研究室,小瞳已经在大门外等我了。

距离学校走路十分钟有一家小酒吧,据说老板是一位什么大师的俗家弟子,那里除了可以喝酒还可以吃上老板亲手做的素食。

记忆中“我”也曾去过那里一次。因为价格比别的地方要贵一些,而且有些偏僻,客人并不多,非常清静。

我和小瞳进去的时候,老板正在和吧台前的客人聊天。他举手跟我们打个招呼,示意我们可以坐在窗边的位子上。

我和小瞳对面坐下,老板送来两杯冰水,又在我俩面前各放了一张立着的红色塑料牌子。

那牌子上用两条白色线条勾勒出来一只小老鼠logo,又用白字印着这间酒吧的名字“不色酒吧“,下面是英文小字“NoCoLoR Bar”。

名字下面还用浅绿色小字写着各种酒类的名称和价格。

记忆中上次“我”来的时候只顾着看酒单,并未注意到这个老鼠logo。我觉得这只老鼠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盯着老鼠的logo,拼命回忆是“我”还是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图案,连老板走过来也没有发觉。

小瞳指着红色牌子牌子上的酒单,对老板说:“两杯啤酒。”

老板转头看了一眼我,见我没什么异议,便点了下头,说道“稍等”,转身离开。

“你是不是喜欢我?”见老板走了,小瞳凑上来盯着我说。

“不……”刚说出来我又觉得不对,慌忙道:”不是喜欢,是……“

”讨厌?“

”没有,我……“其实我是觉得感激,也有喜欢,但好像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我记得浑身燥热,脸上像无数蚂蚁在爬一样的难受,最后终于憋出来:”我喜欢你……“

”好的……“她微笑着点点头。

我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自从我捏着寻猫启事被她撞见,我就一直想找个话题挽救我俩只见尴尬的气氛,在我内心不断的纠结和行动上不断的努力下,现在的气氛,更尴尬了。

“谢谢你把我解救出来……上次……”我觉得脸烫得能煎鸡蛋了,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给说了出来。

“解救?”她看起来已经不记得了。

“上次在校园里我被一个人缠住,是你给我解了围。”我小声地说。

“啊?那是你啊!”她好像终于想了起来,笑道:“疯教授喜欢拉住学生讲哲学。我那天刚好路过,看见疯教授对着你滔滔不绝,而你却张皇失措,一脸想走不敢走的样子。”

说完她两边嘴角翘起,轻启朱唇,笑了起来。

她一笑起来便不像之前那么冷酷了。这张笑靥如花的脸衬着她年轻酷炫的装扮反而显得纯真可爱,甚至透着些许温柔。

“谢谢你。”我是真心的感谢她。

“小意思。“她笑了笑,又问道:”你是刚来墨教授的实验室吧?“

“是的,半年前入学后就一直在墨教授的研究室里做实验。”这是小白的记忆。

“实验好玩吗?墨教授凶不凶?”她收住了笑容,又回到之前酷酷的表情。

“墨教授一直都很帮我的,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记忆里的墨教授并不爱说话,但从我占据了这个身体之后,墨教授倒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实验的事情,态度温和,细声细语,就像……就像爸爸一样亲切。我不知道这个感觉是谁的,可能是小白的吧,毕竟我连我爸爸是谁都不知道。

“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的,惜字如金。”她略带怨怼地说。

我正想着如何安慰她,老板送上了两杯啤酒,分别摆在我们面前。

小瞳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啤酒,我也学她的样子,拿起酒杯,看着杯口白白的沫子,也抿了一口,嗯,难喝。

“你们最近在做什么实验?”她放下杯子,不再提刚才的事。

“Jack疯了一个月,实验没法进行。”我如实答道。

她没说话,只是直盯盯看着我。我不敢跟她对视,低头摩挲着酒杯,看着啤酒杯上的小泡泡一个个破掉。

”你怎么会学猴子叫?“她看着我,说:“像真的一样。”

”我……我就是跟着猴子学的……“我不敢说我天生就会。

“你叫白目白?”她压低声音问。

我疑惑地抬起头来。

“好奇怪的名字!白目白,”她自言自语般轻轻重复了一遍,噗地一声笑了,”为什么你爸妈会给你起这个名字?”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我喃喃道。

我低头看看我的手掌,的确是人的手掌。转过头去,吧台里的玻璃酒柜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那是小瞳和像人一样坐在这里的我。

但一个月前,我只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猕猴。

那这个名字到底是我的名字还是他的名字呢?如果我的名字是Jack,那个被焚烧炉烧掉的猴子又是谁呢?

“不想说就算了”,她略有些不悦的声音把我从深思中拉了回来。

“不是不想说,是我想不起来了。”我的记忆里真的找不到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了,“我父母没跟我说过。”我补充道。

她笑了,“没关系。你跟女生说话一直都这样吗?”

我支吾起来,总不能说我没跟别的女生说过话吧。她又笑了。

我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鬼使神差道:

“我就是想为什么我要叫这个名字,如果我叫另外一个名字,我还是我吗?”

她笑得更厉害了,“你当然还是你,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

”那如果我不是我呢?“

“你不是你?那你是谁呢?难不成你是猴子?哈哈哈,意识交换了不成?”

“意识交换?”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我一阵心慌。她看出来我是猴了吗?她是在试探我妈?但是看她眼里除了笑意并无其他,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是意识交换?”

“就是你的意识不在你的身体里,就像交换灵魂一样。科幻片里常用的桥段啊。”

“交换了灵魂?真有这种事吗?”

这一个月以来,我既疑惑又恐惧,看到谁都觉得像那个疯教授一样。我不敢说话,不敢做事,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有信任的人可以商量。现在,面前这个曾经帮我解围的女人让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任,我冲动地想要对她坦承一切。

“意识交换……”她向前倾了倾身,酒吧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皮肤像揉了焦一般柔软细腻,温柔无比。

她轻声低语道:“我曾经进过我爸爸的档案室,看到了一些关于意识交换的资料。“

”你爸爸的档案室?“

”是的,上面有写自古就有过人和动物发生了意识交换的事例。“

“自古就有过?”

”嗯,资料上说有个人跟他家的狗交换了意识。不过我只看到一点点,就被爸爸发现了给赶了出来。”

”爸爸?“我才反应过来她总提她的爸爸。

”嗯,嘿嘿,我是墨教授的女儿,墨小瞳。“

我不知道墨教授还有个女儿,白目白的记忆里没有这部分。又或许我并不拥有白目白所有的记忆。

“那你还有看到别的什么吗?”

她往后靠了靠,长吸一口气,沮丧地摇了摇头:“爸爸的档案室从来都是闲人免进,我也偷偷溜进去的。我看到的,冰山一角而已。“

我有些兴奋,举起酒杯灌了一大口,感觉舌尖被辣得要冒出火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你对意识交换感兴趣?“她声调高了几分,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有机会能进爸爸的档案室吗?“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她瞪大了的眼睛闪着激动的光,顿觉一股暖流从胃扩散到全身。我的心又乱跳了起来。

“我有时候会去墨教授的办公室,档案室就在办公室的里面,进档案室那个门并没有锁,但是我们这些学生一般也不会进去……”

“既然我们对意识交换都有兴趣,我可以陪你一起进去看看。”小瞳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有些迫不及待。

“我……”我被她握着双手,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见我不说话,又冲我眨了眨眼,我感觉已经没有办法再呼吸了,甚至忘了我们在说什么,半天憋出来一句:“你真好。”

“你这是答应了?你真有意思,这么容易害羞,就像十岁的小朋友。”她似乎更想逗我了,又眯着眼睛说:“你刚刚说喜欢我,不会是骗我的吧?”

“没有,我真的喜欢你。”

我是真心的。我记得她把我从疯教授那里拉走时挽住我胳膊的亲密,记得她冲我眨眼时的俏皮。这画面在我的眼前不停地闪过,让我第一次觉得做人真是再好不过了。

“是吗?”

我连忙点头。

她靠到座椅的背上,审视般地上下打量着我,“你没有女朋友?”

晶晶还算我的女朋友吗?她哭喊着让我滚,应该已经不是了吧。Rose算吗?更不能算了吧,她都认不出我了。

“没有吧……”我说。

“没有吧?”她坏坏一笑,“那就是有了?”

“已经分手了。”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说谎。

“为什么分手啊?”她又八卦地凑上前,”你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了?“

“我不再是我了,然后被她赶了出来……”我胡乱说道。

“哦,人总是会变的嘛……”小瞳敛了笑,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窗外。

“你呢,有男朋友吗?”

“没有!”小瞳依然看着窗外,语气有些生硬。

我无法再说什么,只好拿起酒杯煞有介事地抿了一口。又是长久的沉默,我挖空心思想找点儿话说,可脑子似乎不太灵光,加上拙嘴笨腮,使得这尴尬的气氛在小瞳起身结账时才算结束。

“你俩看起来好甜蜜呢。”出门时老板笑着替我们开门。

小瞳先走了出去,我赶忙要跟上时,老板却突然在后面轻轻搭上我的肩膀,凑过来对着我的耳朵小声快速说道,“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然后他又颇有深意地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高声道,“以后欢迎常来啊。”

小瞳回头冲他礼貌地微笑点头。

六点下班去喝一杯

我转过身去,眼前出现的正是那张动人的脸,虽然和上次装扮不太一样,但她动人的脸没有什么大变化。

她的头发梳到脑后,用发夹固定住,露出整个额头。脖子上缠着像项圈一样的黑色缎带,带子上还挂了一个袖珍的金黄色铃铛。

她上身穿着一件紧身吊带背心,下身一条紧身黑色牛仔裤。滚圆的胸将吊带背心微微撑开,露出雪白的胸口。

她的眉毛比上次略黑,眼睛比上次略大,鼻梁上的雀斑好像比上次少了很多。

我记得这双细长的眼睛,里面透出英雄一般的光芒。我感到全身发热,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心跳的频率轻轻发起抖来。

她满脸怒气,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用她细长的大眼睛冷冷地瞪着我,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手里捏着那五张寻猫启事,呆呆地立在她的面前,手足无措,张口结舌。

她一句话不说,走到我跟前,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寻猫启事,低头抚平了纸的褶皱,像爱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她又抬头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背着一个跟她上身差不多大的太空舱样子的黑色双肩包。包的后上方有圆圆的透明的小窗户,里面两只灰白色的小猫正盯着我看。

我看着她背着她包里的小猫越走越远,心情跌落到谷底。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现在该去哪儿?

晶晶的家?应该也回不去了,我不敢再去想她委屈流泪的样子。

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可能饲养室的铁笼子才是我的家。这样想着我已经站在研究室门外了。

研究室里依然没有人,最近的研究生似乎都不喜欢在研究室学习了,美其名曰去图书馆查资料,但大部分都是在约会或正在去约会的路上。

浑浑噩噩间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眼瞥见墨教授办公室门口边摆着一个太空舱一样的黑色双肩包,圆圆透明的小窗户里,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个双肩包……

“小白,你来一下。”墨教授看见我回来,冲我招了招手。

我往墨教授挪着脚步,眼睛却没离开那个黑色双肩包。

墨教授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图书和文件夹,显得特别杂乱。靠近窗户的小桌子上,一个老旧的电脑屏幕闪着抖动的光,灰暗的办公室似乎都跟着摇晃。

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直直地坐在方桌前面的靠椅上,微卷的头发垂到耳朵下方,露出白皙的后颈。脖子上一条黑色项圈,挂着吊带的肩膀光滑而又紧致,显得娇小而又坚强。

我看着这个背影,又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我想看那张动人的脸,却生怕她一回头,我的心就会从嘴巴里蹦出来。

“这是小瞳,过来给研究室送来两只猫,正好你领她去参观一下饲养室里的动物吧。”墨教授坐在方桌里面的椅子上指着他对面那个纤细的身影说道。

她转过头来,看到我愣了一下,站了起来。我紧张得不知道是不是该微笑,只好又低下头,小声嚅嗫道:“你好……”

她没有说话。

我又想起她挽着我的胳膊,紧紧挨着我走路的样子,仿佛又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

我偷偷抬眼瞥了瞥她,只见她睁着眼睛,却像是没有聚焦,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感觉过了好久,谁也没有动。

”快去吧……“墨教授已坐回到了电脑屏幕前,屏幕光闪得他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白。

我这才想到墨教授让我领着她去参观一下动物饲养室。

”这边请……“我赶忙侧身。

她还是一句话没有说,侧身从我身边走了出去。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是她的香味。

我掏出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再用力推开饲养室的大门。

饲养室里还是充满了干燥的臭气。动物们随着大门打开的声音,更加躁动起来。

小号笼子里一群白鼠正在转圈奔跑,中号笼子里几只小猫正在喵喵的细声叫唤。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再往里是两个大号铁笼,一个是空的,另一个里面侧躺着一只猕猴。

我知道那是Rose,它转过身来,惊慌地笼子里来回踱步。

”这里原本是不是有两只猴?“小瞳终于说话,面无表情。

”是的,Jack和Rose。“

”这么土的名字,谁取的?”小瞳不屑一顾地翻了翻白眼:“怎么就剩一只了,那只呢?“

”这只是Rose,另一只Jack,它疯了,然后它就死了。“

”疯了?还是死了?还是生了什么病?会传染吗……“

我正不知该怎么回答,Rose突然抓住铁笼,冲我们尖叫起来。

小瞳吓得脸色惨白。

我伸开胳膊挡在小瞳胸前,冲着Rose耸起我的鼻子,亮出牙齿,像Rose一样尖叫了起来。

Rose被我吓到了,停止了尖叫,缩到笼子里面的角落,侧身埋头安静地坐下。

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灼热的目光,烧得我浑身都要冒出汗来。

我们赶忙离开饲养室,慌慌张张地回到上面。我低着头送小瞳离开研究室,一路无话,气氛分外地尴尬。

转眼我们已走出了研究室大门。就在我纠结得罪了小瞳又不知怎么开口哄她,她却突然转过身来,眯着细长的眼睛对我说:

”刚刚谢谢你,六点下班以后,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吧。“

揭下五张寻猫启事

Jack疯了的那天,被三个白衣人捆起来。

我站在实验中心楼地下一层的动物实验室里,对面的黑色的电脑屏幕前敞开着固定猴子用的夹板,各种颜色的线被整整齐齐的卷好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我刚刚就被固定在那里,头上插满线头,认真盯着屏幕,为了能吃到干果子。

现在我却站在这里,看着我发疯的身体被捆绑起来,塞进了笼子。我头皮发麻,忍着身体的不适赶紧逃出实验室,冲出实验中心的楼房。

天已擦黑,弯月从一大片圆滚乌黑的云层中露出尖尖的一角。

路灯已全部被打开,照着上方比路灯还高的树,黑影从树顶一直延伸到天空,整个校园的上方合成了一片暗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魔鬼在飘荡,毫无感情地审视着我。无论我跑到哪里都躲不开它,我惊恐地在校园里乱窜。

“你是人还是动物?”

我逃到学校的一块小树林旁时,一个干枯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惊恐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干瘦男人出现在我身后,手里一把通体黑色的雨伞杵在地上。他消瘦干瘪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显得眼睛特别突出,眼球像是随时要弹出来一样,直直地盯着我。

他是来抓我回去的吗?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跨步朝我走来,我害怕得想要逃开,刚一转身却觉得腰上一痛,低头一看,黑色的弯形伞把钩住了我的侧腰。

我只好转过身来,他猛地上前把脸凑在我的面前,一双突兀而浑浊的眼睛我脸上扫来扫去,我被他炙热而恐怖的气息吓得动弹不得。

“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良久,他终于开口问道。一阵烟臭味儿扑面而来,我觉得一阵反胃。

我不知该说什么。但是他好像并不耐烦等我回答,继续说道:

“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能不能看见这个世界……”

“……动物和人都有眼睛,他们都能感知到这个世界,但是动物看不见这个世界,只有人才能看见这个世界……”

“……看见世界了,人才能是人……”

他说得又快又急,好像憋了一辈子的话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

我几次想转身逃离,可他的伞一直牢牢地钩在我的腰上,丝毫不放松。偶尔有人路过,但是都跟没看见一样,匆匆离去。

“灵魂在哪里?”

他紧紧盯着我。

我不敢看他,只好低头盯着他手上的伞,盘算着我若强行逃离他会不会拿伞抽我。

“……希腊人认为灵魂在我们的心里,因为只有活人才能看见这个世界……”

“……罗马人觉得灵魂就是布满全身的血液……”

“……柏拉图认为精液才是我们的灵魂,射精就是把男人的灵魂的一部分射进女人的身体里,生出另一个灵魂……”

“……他们都是错的,其实灵魂就在我们的眼睛里!”

他低沉又坚定的声音把正在神游的我拉回来。

对,眼睛!是眼睛!

刚刚我还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猕猴。我正是因为盯着一双眼睛,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我,然后我就变成现在这个人的模样跑了出来。

他像是一个乏味课堂上的老师,突然抛出一句振聋发聩的呐喊让昏昏欲睡的学生打起了精神。

“为什么画龙点睛后龙就飞走了?因为有了眼睛,有了眼睛龙便有了灵魂……”

“……没有了眼睛,就没有了灵魂……”

“……你知道灵魂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问句,我也不想回答。

我只想赶紧离开,离开这个怪异的老头儿,离开这里。

我想回到笼子里。

又有几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他们扫过我的眼神,就像墨教授看着被白衣人捆绑住手的Jack一样。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一个甜美的声音把我拉了上来,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浮出了水面。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只胳膊已经从我的胳膊下穿过,挽住了我。

我扭头过去,便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最动人的脸。

她抬起头,笑着眯起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小雀斑,显得脸越发白净。

“等很久了吧,对不起对不起。”她带着歉意笑着对我说,快速的眨了一下右眼。

她的嘴唇被路灯的的亮光照得亮晶晶的,两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在黑夜中越显洁白的牙齿。

她的头发不长,正好和上翘的嘴角平齐。右分的头发自然地垂下来,遮住了两边的耳朵和和右边的半个眼睛。

她挽着我的胳膊,像多年不见的恋人。我能感觉到她丰满的胸部紧贴着推挤着我的胳膊。

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连带着她的体温,从我的面前拂过,拂烫了我的脸。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她举起手掌放在额头前,冲着那个穿风衣的男人敬了一个礼,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手挽着手走着,我感受着女孩身上的体温,感受着她紧紧贴着我手臂的酥胸,贪婪地呼吸着她的味道。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走出很远,她回头看去,我也扭过头去。远远地看见风衣男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他的脸隐在灯影里,似乎还在看着我们。

我们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她始终都紧紧挽着我。我多希望这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

“那人本来是我们大学的哲学教授。姓绿,名字叫做绿江南。后来绿江南教授不知道怎么就疯了,大家都叫他“疯”教授。他喜欢在校园里游荡,随便拉住谁就给人家讲哲学课。”她看着我说:“吓坏你了吧?”

我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她。却正好细细看清她穿着一条紧致的白色连衣长裙,脚上一双轻盈的白色帆布鞋。

合体的衣服凸显着她圆圆滚滚的胸部。连衣裙上的花纹都被撑开成三维立体画。

她真瘦,像Rose一样瘦,为什么她的胸却比Rose大那么多,还那么圆。

“以后看见他躲远一点儿。”

她发觉我的眼神不对,瞪了我一眼转身走开了。

留下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没错,就是她!

我站起身来,走向另外一张椅子,又看到一张同样的寻猫启事,抬头看见旁边的树上也贴了一张。

我边走边揭下寻猫启示,手上叠好了五张刚刚揭下来的寻猫启事。

我盯着那五张寻猫启事的相片,又反复确认了几遍。

没错,肯定就是她。

“看见他躲远一点儿。”

她当时这句话是说风衣男还是说我?

“你为什么要把我贴的寻猫启事揭下来?”

我的身后传来甜甜的声音,有些生气但又熟悉的声音……

屏幕上的四只眼睛

我是一只猴,一只正被固定在实验台上雄性猕猴。

我坐在椅子上,头被固定在实验台上,面对屏幕,双手分别放在屏幕下方的两个按钮上。

屏幕上一出现画面,我便要选择按左边还是右边,按对了就有可能从屏幕前方的管子里掉出来脆脆的干果子。

我总是能很快从两个选项中找到规律,保证每两次至少能吃上一次干果子。

可现在,无论我怎么按,都没有任何东西出来。

屏幕上又出现了两张相片,左边是猴子的眼睛,右边是人的眼睛。四只眼睛的瞳孔越来越大,充满了整个屏幕,又扩散到屏幕外面,向我冲过来。我吓坏了,想逃出去却动弹不得。

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一张女孩子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她抓住我的手,凑近我的脸,冲我一笑,说道: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接着女孩的黑色瞳仁越来越大,渐渐充满整个眼球。她张开嘴,吐出一条红色的舌头,冲我叫了一声:“喵……”

我突然惊醒,眼前一个白发老人正握着我的手腕,盯着我,满脸关切:“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白发老人,是墨教授。

我环顾四周,熟悉的饲养室,周围全是笼子,小笼子里的白老鼠们正在吱吱叽叽地吃着早餐,中号笼子里几只小猫不紧不慢地晃悠。

大号笼子里,Rose正隔着铁栏杆盯着我,看见我的视线转向她,咧嘴叫了两声。

我低头看了一眼,我穿着衣服,正坐在地上。我抬起我的手,手臂和手掌都很光滑,是人类的手臂和手掌。

难道昨晚我就这样和衣躺在笼子外面睡着了?刚刚原来是一场梦。

“墨教授,早!”,我揉揉眼睛,赶紧站起身来。

“早”,墨教授转身走向门口,“一会儿会有人送两只猫过来……”

我迟疑地跟着墨教授走出饲养室,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去做些什么。

从饲养室外面的楼梯上了一楼。太早了,研究室里没有人。

从地下走到地上才发现饲养室的空气是那么的浑浊和恶臭,饲养室里永远保持着不变的温度和湿度。可就算排气扇24小时不停地旋转,似乎也永远刮不走实验动物的屎尿臭。

我曾经在那里住了十年,竟然从没有感到臭。如今走了出来,闻到风里带来的清冽,臭才被发觉。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也许应该出去吃点东西了?

学生们来来往往,太阳刚刚升起,阳光洒在他们尚显稚嫩的脸上。他们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我的脑袋胀得发晕,扶住路边长椅的扶手,坐了下来。

闭上眼睛,我想确认一下到底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脑却一片混沌。我又睁开眼睛,摊开双手,望着眼前这双光滑滑没有任何猴毛的手呆住了。

没错,我曾经是一只猴子,现在变成了人。

这不是梦,我每次睡醒了之后都会告诉自己一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已经过了一个月。

我本是一只猴子,却保留了这个男人的记忆。我占据了这个男人,好像也拥有了这个男人所有的能力。

我能听懂人类发出的声音,并且很快就能熟练控制这个男人的嘴巴和舌头发出像人类一样多的声音去表达我心中所想。

我想问题比当猴子时更快更清晰,以前总觉得自己想了很多,但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现在可以坚持很长时间想同一个问题,想问题的时候眼前仿佛能同步出现明显清晰的画面。

我抬起头,往四周看了一圈,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我知道自己是被一直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但是我却有这个人的记忆和他一切作为一个人的能力和知识。

我随手拿起贴在我旁边长椅靠背上的一张纸,纸上面写的每个字我都认识,就像这些字本来就印在我的脑子里一样。

只见那张纸上顶头是【寻猫启事】四个大黑体字。下面是一个女孩抱着一只白色波斯猫的相片。我仔细读了一遍相片底下所有的文字,没错,每个字我都能读出来。连底下那串数字我都知道是手机号码。

我又盯回到那张相片,白色的猫被那女孩儿举在面前,挡住了她的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睛下面是高高的鼻梁,若隐若现的点点雀斑。

这双眼睛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张脸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没错,我见过她!

三个穿白大褂的人

半夜的大路上,飞虫在昏黄的路灯下来回飞旋,像迷失的孩子。终于精疲力竭,用最后的勇气冲向最明亮的方向,然后落下,消失在黑暗中。

灰尘飞舞在路灯下,零星走过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跑过几辆黑漆漆的超载货车,散落下一路像黑夜一样黑的土渣,像被拖拽的尸体留下的一道黑红的血印。

我拼命沿着这条路奔跑,跑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问我自己,“我是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整理一下我的情绪。我刚刚做了什么?跟我的女朋友做爱了。

她是我的女友吗?没错啊,她的名字是蓝晶晶,这一个月我都和她住在一起,我喊她晶晶。虽然我拒绝了她三次,但我们还是住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好好爱她疼她。还答应过她结婚以前一定要戴好避孕套。

我是谁?我的名字叫白目白,别人都叫我小白。我是一名在读的硕士研究生,每天在实验室里用猕猴做实验,收集数据,看论文,写论文。

是的,我们一个月没有做实验了,因为Jack疯了。

Jack是一只猴子,是用来做大脑神经实验的一只猕猴,它在大学动物实验中心的饲养室里出生,从生下来就一直被关在笼子里。

Jack每天的工作就是注视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和图片,从两个选项里选择一个人类认为它应该去选的选项。选对了,屏幕下方的管道里就有食物掉下来或者会得到一根可以喝到甜甜糖水的吸管。

数据收集室里有三个穿白褂子的人,戴白色口罩和透明眼罩,一直注视着Jack的一举一动,记录着Jack的眼睛运动和大脑神经的脑波信号。

墨教授站在三个白衣人旁边,挨着墨教授的是我。对,是我,我记得这张脸,跟我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是同一张脸。

实验室里没有镜子,我如何能看到自己的脸?

我的头一阵眩晕。

有一天做完实验,我看见这个人走了过来。他低下头,仔细盯着我看。我抬起头,也盯着他看。

他眼睛很大,瞳孔很黑,我就那么一直盯着那个黑洞。在那里,我看见了一只灰褐色的猕猴。

我仔细盯着这只猕猴,能清楚地看到猕猴的瞳孔,那应该是我的眼睛。

没错,我本是那只叫Jack的猕猴,不知为何突然进入了这具身体,看见了我猕猴的模样。

猕猴突然惊恐地冲我嘶叫,好像一只受伤的狗。

我也吓坏了,三个白衣人赶紧冲进来,粗暴地抓住它,绑住它的双手,送回笼子。

他们都说,Jack疯了。

只有我知道,Jack没疯,Jack是我,我是Jack。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见那间小屋,屋门口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实验动物焚烧炉”几个大字。

我走到了实验中心的楼下了。

猕猴今天已经在这里被火化了,没人知道它为什么突然疯了,发狂地惨叫,拼命地在笼子里翻腾。

我想,或许他跟我一样困惑。

总之,他死了,烧得干干净净,而我也再回不去了。

我走进实验中心的大楼,没有了Jack的惨叫声,这里异常安静,只剩下我的脚步声在楼道中回响。我放慢脚步,生怕把已经进入梦乡的动物们吵醒。

学生用研究室和墨教授的办公室在一楼。我从口袋里拿出我的学生卡,轻轻打开了研究室的门。

研究室是一个像一个大厅,里面整齐得摆放着五排办公桌,每张桌上上两台并排的电脑屏幕黑洞洞的,像两只黑色的眼睛立在每张桌子上。

里面有一扇小门,进去便是墨教授的办公室。

走廊尽头还有另外一扇门可以通往墨教授的办公室,是专门为拜访墨教授的外来客人准备的。

办公室门上的小窗户也是黑洞洞的,喜欢熬夜的墨教授也下班了。

研究室的另一侧有扇门通往地下室,那是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门。地下室进去以后先是饲养室,然后便是动物实验室。

我慢慢推开饲养室的门,悄悄走进去,原本关着Jack的中号笼子里空空如也。旁边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笼子,里面有一只猕猴正在酣睡,是Rose。

Rose和我从小就被关在一起,除了对方,我们没见过别的同类。

我们试着控制叫声大小去表达自己的心情,用叫声交流,就像老教授跟我们说话一样。虽然不能像老教授发出那么复杂声音,但也足够让我们保持默契。

我靠近的声音似乎吵醒了Rose,她好奇地翻过来,隔着笼子凑近我。

我挥挥手,像以前那样叫起来。

是我啊,Rose,我是Jack。

她冲我歪歪头,又低下头看了看我的手,失望地翻上去继续睡觉去了,似乎因为我手里没有任何食物。

Rose已经不认识我了。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只叫Jack的猴子。

只剩一个内心是Jack的男人。

实验室里的两只猴

我回到晶晶住的出租屋的时候,她正跪在床上换床单。

她回头见是我,眼里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慌张。

她转头去把床上小松鼠玩具塞进枕头里,佯装无事抚平床单上的褶皱。

那小松鼠是我在她生日前陪她去性用品店挑的,她很喜欢,总在我们做爱前拿出来摆弄几下。

她背对着我,抚平床单的手越伸越长,圆滚的屁股把睡裙高高翘起。粉红色的内裤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依稀看见内裤下面小肉包的形状。我感觉我似乎能嗅到内裤下面酸爽的气味儿。

我血气上涌,几步冲上去,一只手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掀开她的睡裙,用力拉扯着她的内裤,只两下便褪到腿弯处。

“你干什么?!” 她转过头冲我大叫,拼命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

我全身压下来,她便动弹不得,只双手不停地舞着,试图转过身来。我抓住她的双手反背在她背后,用左手按死。腾出右手几下便扯掉裤腰带,把她的双手缠绑住,就像绑住发了疯了Jack。

我托起她拼命扭动试图挣脱的腰身,揉捏着她被迫撅起的浑圆的屁股。屁股中间的裂缝一览无余,两边散乱着无数黑色卷曲的毛发,像茂密的黑色森林,让我想到Rose好像也有着这样的下体。

Rose也是一只猕猴,一只用来被实验的母猴。

Jack是在这个饲养室出生的小猴,从出生就一直在饲养室里和它的妈妈生活在一起。

Jack的妈妈死了以后,Rose便来了,被关在Jack的隔壁。

墨教授用他最喜欢的电影泰坦尼克号给这两只小猴取了名字,他动情地说,用爱情故事的主角给它们取名字,愿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我用右手掌前的四根手指沿着那条裂缝从下往上狠狠滑过。她的身体随着我的手指触摸,抖动了一下。

我把沾着粘液的手凑到鼻子前,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实验室里也弥漫的着同样的气味,很淡,丝丝缕缕,非但不会觉得臭,反而会觉得很暖。

我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沾满液体的手指,咸咸涩涩。

我又开始摸索那条裂缝。

“不要……”晶晶紧握着被捆绑的双手,似乎已经脱了力,若不是我还死死托着她的腰,她怕是已栽倒在床上了。

我并拢食指和中指,顺着裂缝找到了洞口。稍微往上一顶,两根手指完全插入温暖湿润的洞内。

“啊!不要!快放开我!……”晶晶又剧烈的扭动身体,我听到她撕咬的叫声。

我没有停下,手指感觉被紧紧夹住,我弯曲中指,用指肚抠挖着发烫的内壁,感觉一股湿滑温暖的液体涌了出来。

我的两腿之间的异物已经高高翘起。

我没了腰带的裤子早已脱落到屁股下,内裤被顶得高高的。我颤抖着扯下内裤,光溜溜的肉棒跳了出来。

龟头被撑的浑圆儿光滑,像一个出来化缘站得笔直的红脸和尚。噗的一声,全身青筋暴露的和尚早已迫不及待地从头到身体都钻进了茂密森林中的水帘洞。

“啊……”晶晶带着哭腔惨叫着。

一阵暖流从我的下身扩散到全身,我毫不犹豫的狠命抽插起来。抽插的越快,那股暖流就扩散得越快,越大力的撞击,那股暖流就变得更灼热。

晶晶无力的扭着腰,伴随着我的撞击发出相同节奏的呻吟。

我感觉肉棒被紧紧包裹着,每次往外拔都像被一股巨大引力给吸住,再拽回去。通红的肉棒在雪白的屁股后面进进出出,囊袋撞击在屁股发出淫靡而巨大的声音。

我抬起头,墙上的穿衣镜里映出正在床上缠斗的俩人,就像Jack和Rose一样。

晶晶的双手被绑住,用垂直的肘部撑着上身,屁股高高撅起。我半蹲在她的屁股后面,双手扶着她的屁股,像百米赛跑冲刺一样地快速用我的下半身不停地撞击她的屁股。

镜子里,我看到晶晶用肘部撑着上身,她低垂着头,随着撞击前后剧烈地摇晃着,我看不到她的脸,可我知道她在哭,羞愧又难受。

我又看到我自己的脸,熟悉又陌生的脸,满是情欲,扭曲而狰狞。

镜子旁的玩具小猴子正坐在那里凝视着我。我不禁也盯住它的眼睛,肉棒更加卖力地在她身后进进出出。

被紧紧包裹住的肉棒渐渐地像气球一样越涨越大,涨到顶点突然泄了气。我一阵抽搐,抱着她的腰在她身体里射了个地覆天翻。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我粗重的喘息和咚咚的心跳声格外突兀。清醒的我手足无措地从晶晶身体里退出来。

她猛地翻身坐起,低头看着乳白色的精液从茂密森林的水帘洞中流出来。

晶晶的脸涨得通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又羞又恼。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喊出来。

“混蛋!”晶晶转过身来,被捆绑住的双手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

我木然地呆坐在那里,没有躲,也没有觉得疼,想来她也实在没什么力气,只不痛不痒地砸了两下,便跪坐在床上,满脸泪水,她深深地喘了几口粗气,阴沉而安静的吐出一个字:”滚!“

我好像从睡梦中惊醒一样,匆忙提起裤子,仓皇逃了出来,拼命地跑,却又不知跑向哪里。

人间不色猴

我是谁?我原本是一只猴,可现在我的意识在一个人的身体里,那我还是猴吗?我是谁?我拥有了人的记忆,我就变成了人吗?极富想象力和荒诞主义色彩的故事里,一只猴子穿越到了一个人身上,以猴的视角和感受去经历人的一切,比如工作,比如感情……这滋生出的爱恨情仇,到底是算人人恋,还是算人畜恋?快来读一读吧!(文中有H哟~)

菠萝唐

Intro

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就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每天想着做什么动作可以有东西吃。

有一天,我盯着过来开笼子的人的眼睛,他恰好也盯住了我的眼睛。

一阵恍惚,我发现我站在笼子外面,看着被关在笼里的自己,一只全身棕黄,惶恐不安的猕猴。

我继承了这具肉体和他的记忆。

后来,我把猕猴烧了。

#不色猴的故事

(点击以下各章节查看)

Chapter1  人间

失去了猴的第一天

实验室里的两只猴

三个穿白大褂的人

屏幕上的四只眼睛

揭下五张寻猫启事

六点下班去喝一杯

CHAPTER2 不色

我们眼中只有红色 (上)(下)

光里没有任何颜色 (上)(下)

正义的谣言是绿色 (上)(下)

宇宙的本质是不色 (上)(下)

CHAPTER3 猴

你会成为万能的神 (上)(中)(下)

他俩相爱融为一体 (上)(中)(下)

我是谁真的重要吗 (上)(中)(下)

CHAPTER4 尾

已完结

失去了猴的第一天

Jack死了,认识Jack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Jack是一只10岁的雄性猕猴,对于人工饲养的猕猴来说,并不算老。它原本灰褐色的体毛,在最近一个月像快速镜头拍摄的时间流逝一样,变成了惨淡的灰白色。

Jack的脾气变得异常狂躁,在最近的一周更是没日没夜地高声尖叫。像狗一样的惨叫声在夜晚的位于实验中心的地下室的饲养室里回荡,引得饲养室里其他的实验动物们也跟着一起疯狂尖叫。

Jack的眼泪没有一刻停止流过,久了眼球便蒙上了一层乳色的白膜。

Jack瞎了,再也不能做实验对象了。

Jack拒绝所有的食物,它是自己把自己饿死的。

大学的动物实验中心的旁边,有一间红砖小房。房屋顶上的烟囱偶尔冒出一点的灰烟昭示着它并没有被废弃。

房门的右面挂着一块斑驳老旧的木牌,依稀可辨出上面褪色不少的墨迹,那是不知道哪一年哪一位大师用毛笔写的「实验动物焚烧炉」几个苍劲的隶书体大字。

傍晚,Jack的遗体被包裹在一个蓝色塑料袋里推到这里,从传送带再送进焚烧炉。

墨教授按下点火的红色按钮,呼的一声,红色的火焰像从地底深处冲出,热浪冲出焚烧炉扑面而来。

生命存在过的证据消失殆尽。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只叫Jack的猴子。

我在观察口呆立着看了一会儿里面飞舞的红色火焰。终究晃得我闭了眼。

低头双手捂住脸,摸到一片潮湿。

我僵硬地转身离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

“我要去找女朋友……” 我想。

我记得是有一个女朋友的,她的名字叫晶晶。我不确定晶晶还是不是我的女友,因为这一个月我已经接连三次拒绝了她的求欢。

第一次好像是我的生日,我却完全忘记了,直到晶晶来学校找我。

我跟着她回到她的出租屋。她给我做了一桌的饭菜,但是我那天却没什么胃口。

我记得她用嘴巴含着我下身软趴趴的性器,挑起眉头盯着我看。我不敢看她,转头盯着她床头摆着的一只玩具小猴。她含着我的小肉虫,摆弄了半天都毫无反应。

最后她索然无味,转身背对着我躺在床上。 

第二次我们一起抱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影,她摸索着把手伸进了我的裤子里,把玩了半天,我也没有硬起来。

我记得我们曾经疯狂做爱的样子。但是那时,我却毫无反应。最后晶晶失落地回房睡觉,而我在沙发上和衣而卧,盯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夜没有睡觉。

“是不是我不够吸引你了?” 晶晶问我。

“不,我只是有点累了。” 我还是盯着那只玩具猴,感到抱歉。

第三次是今天早上,我睁开眼时转头看见她也刚好朦胧醒来。我欲言又止,只好盯着她的眼睛,良久,她转过头。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她正透过挂在墙上的穿衣镜盯着我,我俩在镜子中对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在我正准备抱住她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要接”,她说。

“实验室打来的,这么早可能有急事。”我一边跟她说一边滑动手机接通了电话。

“Jack快不行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墨教授低沉的声音。

Jack的突然疯狂让实验室最近一个月所有的人都焦头烂额,动物们都像被传染了一样,整个实验楼都在歇斯底里,几乎所有的动物实验都无法正常的进行。

现在,Jack终于死了,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墨教授,在Jack被推进焚化炉的时候跟我还开起了玩笑:“你都偷懒一个月了,现在该抓紧时间做实验,收数据,写论文了,要不然来不及毕业了。”

可比起顺利毕业,我现在更想去做爱。

一夜的爱情

我有一个小师妹,从小就像个小公主。

她爸爸也一直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着保护着,大学前她都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大学的时候,她被一个男生表白,男生跟她上完床就一直对她爱理不理,她却越来越爱他。

我跟她说,那是个渣男。

她说,你不懂他。

这个男生跟我十几年的同学,他是校篮球队队长,我是足球队队长。

在校园里,篮球永远比足球更吸引女生。

他总是喜欢在我面前洋洋得意展示他又收到了几封女生的情书。

最可气的是,我喜欢过的女生总少不了他追求的身影,很长时间我都觉得他是故意的。

我很讨厌他,所以当小师妹告诉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是被震惊到的。

我很喜欢她,像对待圣洁的圣女一样远远的看着她。

他能上她,我也能上她。

这是我听到她跟我说她和他做爱后我的第一反应。

于是我也变成了跟他一样的渣男。

我们那天晚上疯狂的做爱,像两头被饿了一个冬天的老虎一样。

她越做越主动,最后翻过身来把我压在身下。

她双手压住我的两只手腕,骑在我的身上,疯狂地上下前后扭动屁股。

温烫的水流湿透了我的小腹和大腿。

最后她是晕倒,趴在我的怀里。

好久,我抱着她,问,跟他也是这样做的吗?

她说,不是,跟他没水。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我问,是跟他吗?

她说,不是,你不认识的。

我于是删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再后来听别的朋友说她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富商。

我在心里默默祝福她生活幸福,继续当被人宠的小公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