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本质是不色 (下)

我极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相爱的人们如何做爱。等我稍微回过神来时,我和小瞳已经纠缠在她的床上。

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可所有的动作却都很缓慢。

黑暗中我们不疾不徐地拆解着对方的衣服。当赤裸的身体小心地拥抱在一起时,我们都仔细地感受着彼此肌肤的温度,像是不愿错过一分一毫。

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房间里飘来潮湿的泥土的味道。

我牵引着她,慢慢将她的身体放倒在床上,轻轻附上她的身上。她抬起手,温暖的指尖在我后背慢慢地游走,从肩膀沿着脊柱的肌肉纹路缓缓滑向屁股和大腿。

我则用我的嘴唇虔诚地亲吻着她,眼睛,脸颊上的雀斑,鼻尖,耳朵和脖子。我左手摩挲着她优美的脖颈,右手抚上她盈盈一握的酥胸,我感到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两下,呼吸也越发不稳。

当我的嘴唇从脖子吻到她圆润的乳房,吮吸到她乳房上挺立的深色的圆点时,她在我背后游走的手蓦地一紧,指甲仿佛已抠进肉里。

我的下身早已坚挺膨胀起来,稍微翘起屁股才不会疼。

我抬起头看着她,眼里的欲望像是一把火,把她的脸烤的要滴下水来。

小瞳点了点我的小兄弟,“你……进来吧。”仿佛说了什么大不了的话,她的脸转向一边,闭着眼不再看我。我想她大概是想和我面对面的做爱。

颤巍巍的我扶着我颤巍巍的小兄弟,对准了通往极乐的入口。那里温热又湿滑,像是敞开的大门。

我试着往里慢慢地推进,小瞳哼了一声,全身紧绷了起来,下面也紧紧箍住了我的下体,我瞬间觉得举步维艰。

“你……放松些……一会儿就好了。”我艰难地说。

她还是紧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话多……”

我感到一阵轻松,忍不住一用力,顶到很深的地方。

“啊……”小瞳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指甲深深地扎进我的后背,我浑身一痛,又不要命地将被阴道紧紧抱住的肉棒推得更深,不知何时,小瞳的腿已抬了起来,环上我的腰。

我强迫自己停下来,给她一些缓冲的时间。我就这样抱着她,听到雨下大了,拍打着窗户上的木头发出像敲门一样的声音。一阵风从窗户的缝里吹了进来,我感到一阵凉意,我们紧紧交合的下体显得更加火热。

突然我感到她的阴道不自觉的不停收缩起来。我低头看到一股蜜液从交合处挤了出来。我再也忍不住,扶着她的腰抽动起来。

开始时幅度比较小,也不敢太用力,渐渐地控制不住自己,便大开大合起来。小瞳开始也忍着不发一声,后来也不自觉地随着节奏咿咿呀呀地叫了出来。

呻吟声混合着肉体碰撞的声音在小屋内回荡,掩映在窗外哗哗的雨水声和雷鸣中,像一首和谐的乐章。

我仿佛漂在海水中,浮浮沉沉,浑身上下好像只有与小瞳交合的地方是清醒的。不知奋战了多久,小瞳突然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眼睛也半睁开,我看到一滴泪水控住不住地从她眼角流下来。我有些心慌,是不是弄疼她了?动作便有些犹豫。

哪知小瞳抓得更紧,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快点!”

我懵懂着只好又用尽全力抽插了几下,觉得她里面的温度陡地升高,收缩的幅度突然大起来,夹得我好不快活。

我正得趣,小瞳的身体突然止不住地抖起来,我赶忙俯身抱住她,不知该怎么办,下身还因为惯性停不住地抽插着,小瞳阴道的收缩也没有停,我忍不住奋力深顶了一下,正赶上她阴道收缩最猛烈的一下,我感到眼前一片白光,精关失守,全身也止不住抖起来。

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等待呼吸的平复。我用唯一神志微微撑住自己的上身,害怕压坏了小瞳。

雨不知何时停了,有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我低下头,我俩的下身还紧紧地贴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我有些脸红,慢慢退了出来。

“冷……”小瞳哆哆嗦嗦地轻声道。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让人不由地想贴近温暖的东西。

我翻身躺下,揽过小瞳,她顺势偎依过来。我感到她的气息暖暖地洒在我胸口,身体感到一阵阵的松散,但精神却非常清明。

半晌,她左手支起头,右手下意识地在我胸口摩挲着,仔细打量起我来。我被她盯得颇不好意思,她见状微微一笑,“你的脸好红,像猴子的屁股。”

“你还见过猴子的屁股呢?”我乐了。

“在我爸爸的档案室里,有好多猴子红屁股的照片。”她一本正经的回答。

我俩相顾半晌,同时笑出声来。她小巧可爱的乳房也随着她的笑颤抖起来,我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一把。

她笑着一把推开我的手,又靠过来枕在我胸口。

“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带我再去爸爸的档案室看看?上次偷偷地进去,被他发现后大发雷霆,再也不放我一个人单独在他的办公室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我胸口画圈。

“这周墨教授让我们赶实验,会很忙。他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应该也很多。到时候我可以帮你把风。”

“你真好。都不问我为什么。”她安心地出了口气,凑上来亲了亲我。

我笑了,“那为什么呢?”

她没说话,眼神有些游离。我也没再说话。

“我小学的时候妈妈突然离家出走了,”她终于说,“之后我爸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扔了妈妈所有的东西,烧了她的照片和她写过字的纸。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不会原谅她的。”

我拉过她的手,安抚般地轻握着,静静地听她说。

“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她到底去了哪儿。“她深吸一口气,看了我一眼,”我找遍了跟她有关的所有地方,没有任何线索。两年前,我还在上大学,有一次趁着爸爸在地下室做实验,偷偷钻进了他的档案室。”

“然后就看到了好多猴子的红屁股相片?”我想缓和一下气氛。

“可不是,”她笑了,轻轻推了我一下。

“他桌子上有一个未封口的档案袋,里面的文件记录了几个人和动物意识交换的案例,还附了相片。”

我紧张起来,不由地握紧了她的手。

“就在我想仔细翻看的时候,爸爸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我赶了出来。那之后他就再不让我去他办公室了。”

“所以你毕业后去实验动物公司上班,给他提供动物,这样就有理由去办公室找他,再找机会进档案室?”

“没错。那里肯定有秘密,他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

“你记得档案袋的样子吗?”

“不过是普通的档案袋。封口的地方好像盖着一个红色的印。我记不太清楚了。”

“记不住就不想了。下次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说着边轻轻拂过她的乳头,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嗯……好……”

她抬头看着我,甜甜地笑了起来。她翻身压住我,亲吻我的嘴,我托住她的屁股,轻松地滑进了她湿润的下体。

天已放晴,微弱的月光温柔地洒进简陋的小屋里。赤裸而孤独的身体纠缠在窄小的单人床上。

直到天光微亮,我们才抱在一起匆匆睡了一会儿。

宇宙的本质是不色 (上)

从不色酒吧出来,外面似乎刚刚下完雨,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我贪婪地把它们吸进肺里,让它们通向大脑,走遍全身。

外面还有些闷热,但远比逼仄的酒吧和实验室让人轻松。我抬起头,乌云正在散开,两点星光若隐若现,细看了一会儿,颜色还大不相同,一个呈黄白,另一个则是暗红。

好像一滴墨水滴落到了一张深蓝色的幕布边儿上,天色从东向西渐渐暗下来。所有的颜色都像被这张黑幕吸了进去,只剩一团团暗影,留下模糊的轮廓,勉强能分得清哪些是树木哪些是楼房,哪些是座椅哪些是花草,哪些是行走的人们,哪些是跳来窜去的动物。

“颜色去哪儿了?”我自言自语道。

“颜色去哪儿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吓得我心狂跳起来。全身冒出一阵冷汗,后背像有一群蚂蚁从上往下爬到后腰。

我猛地回头,疯教授瘦削的身影赫然立在我身后,面无表情地瞪着我。浑浊的眼睛在树影中更加晦暗不清。

“颜色去哪儿了?”他又说了一遍,“颜色从哪儿来?”

我看他的手上依旧握着那把黑伞,像武士随身携带的宝剑,顺着杵地的伞尖流下一小滩水渍,像刚杀完人的剑上滑落的鲜血。

“颜色从哪儿来?”他又重复道。

“从阳光里来!”我没好气地说。

“光没有任何颜色。”疯教授平静地说。

黄老板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我心里一惊。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这是牛顿说的。”他说,“他用三棱镜把光分成了七种颜色。”

我不禁脱口问道:“那光里不是应该包含各种颜色吗?怎么可能没有颜色?”

“问得好!”疯教授浑浊的眼睛里发出一道逼人的光,他欺身靠过来,“光是一种聚合了各种波长的能量,这些能量从太阳发射出来,不同波长的能量在地球上或被吸收或被反射,而我们的眼睛,就是接受这些能量的器官。”

“所以不同波长的能量就有不同的颜色啊。”

“不同波长的能量让大脑感觉到了不同的颜色,但光本身并没有颜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人类视网膜上的三种椎体感光细胞只对380到740纳米波长的光能量起反应,对范围之外的光能量是没有任何反应的,想一想,我们能看见的世界,就是这么窄窄的360纳米小的范围。”

“那是可见光的范围。”

“没错。三种不同的锥体感光细胞分别感应一段范围的波长能量,且有部分相交。”

我瞪大了眼睛。

“这三种细胞接受到了相应范围波长的光能量,把这些能量转变成电信号,通过神经传输给大脑,大脑再根据眼睛和神经传过来的信号强弱,给我们关于颜色的感知。”

“颜色是大脑的感知……”我似懂非懂。

“是的,不同波长的光能量也不同,这些能量通过眼睛进入大脑,大脑对这些波长进行精密计算,给了我们颜色的认知。”

“所以颜色只是一种感觉?”

“没错,光就像声波一样,本身都只是一种能量,没有所谓的颜色。感觉到颜色的,是我们的大脑。宇宙实际上并没有“颜色”的概念,只是充斥着各种能量,所谓“颜色”只是一个很小范围的能量对我们的大脑进行了刺激,大脑对这些刺激做出了反应,这种反应让人看到了颜色。”

“你是说颜色是纯粹主观的东西?”我突然觉得对面这个其貌不扬的疯子深不可测。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别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意识,宇宙就不会存在。”

“但是就算没有人,宇宙也存在,这跟意识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认识的这个宇宙,都是大脑让我们感知到的。有了意识才能感觉到宇宙,没有意识,宇宙就不存在了。”

我糊涂了,不知道这疯教授是真疯还是装疯。转头看看周围,漆黑的校园里只有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和远处教学楼的点点亮光,安静得有些瘆人。我有些慌了,不知道疯教授会不会又发什么疯。

“小白,对不起,等了好久了吧!”

熟悉的声音,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又一次被小瞳从疯教授那里拉了出来。像上次一样,小瞳挽着我的胳膊,跟疯教授挥手告别。我注意到疯教授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直直地看着小瞳。我们赶紧逃开,不敢跑起来,也不敢回头。

“谢谢你。这是第二次了。”

“我看你这么晚还没有回去,有点担心。不色酒吧的老板说你早走了,我从那出来正好撞到你跟疯教授相谈甚欢。你也真是的,不会说自己有事儿么。”

“……我觉得疯教授说的还有一些道理。”

“果然我来得不是时候。”

“哪有哪有,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侧过头,黑暗中,小瞳的侧颜近在眼前,就算天变得漆黑,我都能感到红潮爬上她的脸颊。她紧紧抱着我的胳膊,胸部柔软地推挤着我,我仿佛能感觉到她一促一顿的心跳。

小瞳大概感受到我的目光,她转过脸,微微仰起头,眼睛在黑夜中越发清澈明亮,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我看到她绯红的双颊称着高挺鼻梁上的点点小雀斑,越显得白皙可爱。

她似乎受不住我灼热的目光,不自觉地稍稍张开了红艳饱满的嘴唇,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我看着她高低起伏的胸脯,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试探着贴上她湿润的唇。她颤抖了一下,我心里一慌,暗骂自己太唐突,没想到她却抬起手攀上了我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正义的谣言是绿色 (下)

周一,我按照墨教授的指示把新的实验设备组装完毕,正要离开的时候,墨教授叫住了我。

“准备下周要做的动物实验我们得抓紧时间这周做完了,会很忙。”

“为什么?”

“学校收到举报信,说我们实验室里存在虐待实验动物的情况,下周有内部调查组过来调查。下周的实验要全部停止,准备好的实验这周尽量多做点。你今天准备一下,明天开始晚上要留在实验室了。”墨教授严肃地说。

“明白了。”我点头。

周一的晚上可能是不色酒吧最冷清的时候。黄老板正在吧台上跟一个穿灰色西服戴墨镜的人聊天,看见我进去了,冲我挥了挥手,灰衣人也偏过头来,冲我微微颔首。

灰衣人姓殷,电视台记者。黄老板曾跟我提起他,说殷记者也是不色狗,还嘱咐我不要说出去。黄老板说他也会帮我保守住我是不色的这个秘密。

黄老板说,大部分不色是不太会讲话的,因为控制人的嗓子和舌头非常困难。他们成为不色后,会失去说话的能力,但是可以听懂别人说话。所以,会说话,对不色来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黄老板说,殷记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但会说话,还保留了狗的灵敏,总是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秘密。在电视台,他很快就成了著名记者。

殷记者总是戴着一副墨镜,一副高冷的样子。偶尔过来也只是跟黄老板说几句话就匆匆离开。

“你是墨教授实验室的学生,对不对?”殷记者突然搭讪起来。

“是的。”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提起墨教授。只是他的头虽偏向我和黄老板一边,却戴着墨镜,在昏暗的酒吧里我无法判断他到底看向哪。

殷记者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旁,提了提鼻子,深吸一口气,像是闻了闻我周围的空气,却没了下文,只是干脆地转过头对老板说:“我先走了,事情安排好了我再过来。”

“好的,好的。”黄老板推开吧台旁的门,送殷记者离开。

黄老板回来时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兴奋道,“我早就说过,万能的神让你成为不色是早有安排。”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耐心地说,“墨教授是动物实验中心的教授,你肯定对里面被关押的动物们是怎么被虐待的了如指掌吧?”

“虐待倒谈不上……”我想了一想,“不过饲养室里的气味是挺难闻的。”

“全世界数百万的老鼠,猫,狗和其他生命被关在笼子里,被注射各种病毒,开膛破肚,它们遭受着极大的痛苦和绝望,它们忍受着无尽的孤独和恐惧,它们不知道自由是什么,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恐慌中等待着要在它们身上实施的令人发指的酷刑,残忍地烧死在焚烧炉里。”

的确,我出生在饲养室,在笼子里长大,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果不是成为不色,我到死都不会知道世界这么大,空气这么香。

“每次做实验之前,我都会被饿肚子……”我回忆着,每次实验前,我就会有一段时间没有吃喝。所以每次实验的时候,我都会拼命做他们希望我做的事情,为了多吃点东西,多喝口糖水。

“果然不出我所料!”黄老板兴奋得两眼放光,搓手道,“你就是个活证明,证明那里正在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动物实验。”

“不做实验的时候还是有吃有喝的。”

“那都是人类的虚伪。他们给动物喂食,不过为了动物长得更好,好让他们去开膛破肚。他们做完实验,不会给动物缝合好,打上一针安乐针,美其名曰不让动物感到痛苦。明明对我们做着残忍的事情,还要偶尔同情我们一下,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好过一些罢了。”黄老板有些哽咽。

“他们说这是为了能更好的探索未知的世界,救助更多的生命。”这是墨教授教给我的关于动物实验的意义。

“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一切都是因为人类的自私!就因为好奇,就因为想要多活几年,便可以随意剥夺其他动物的生命?他们怎么不用自己的身体去做实验?”黄老板激动地说。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问。

“我们发了一些受伤的狗的相片,”黄老板深吸了一口气,“说是被实验中心丢弃的实验动物。”

我不确定他说的“我们”指的是谁们,是不是也把我算在“我们”里了,“谁们?什么样的相片?”

“我找了几只奄奄一息的狗,放在实验动物焚烧炉旁,拍了相片,传到了网上,说是被动物实验中心随意丢弃的实验用狗,殷记者又帮忙在电视上播了这个新闻。现在网友们观众们个个义愤填膺,都说恨不得要闯进实验中心解救那些可怜的动物。”

“这算造假吧?”

“这叫制造舆论。动物实验中心把你拘禁在守备森严的地下室里,终日不见阳光,这就算虐待动物,怎么能叫假的呢?”黄老板不屑一顾道,“我们没办法进入那里,但是可以引导一下舆论,让网民们观众们愤怒。这样我们就有借口去地下室发现他们虐待动物的真相了。”

怪不得墨教授要我们这周赶实验,原来是这么回事。

“如果网友发现你们造假怎么办?”

“我们这些相片已经发出去一周了,大学一直未发声,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墨教授只是让我们这周赶实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想不明白。

“我就知道你是万能的神送来帮助我们的。你多留意留意,万一发现他们在销毁虐待动物的证据,一定设法保留下来。”黄老板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我,郑重地说,“记住,不色的根是动物。人并不比任何其他动物高级,万能的神告诉我们所有的生命都是生而平等的,用动物的生命去换人的生命是不对的。”

“但是为了这个理想却用谣言去攻击……”

“为了正义的谣言是绿色的,我们不需要看见,只要它能达到我们正义的目的。这是万能的神赋予不色的特殊使命,是不色存在的意义!”黄老板义正严辞:“记住,万能的神不但给了不色恩典,还给了像你我可以说话的能力。我们要好好利用语言的力量,利用文字的力量,我们甚至可以利用人类舆论的力量。”

“可墨教授对我还不错……”

“我们不是针对墨教授,也没想过要伤害墨教授。我们只是想解救被虐待的动物。”

“好吧。”黄老板眼神坚毅,我也觉得似乎我们正在做一件伟大而正义的事情。正如他所说,我从一出生就没有自由,仅仅是为了人类充满自私的好奇心。

正义的谣言是绿色 (上)

我跟小瞳已经“同居”一个星期了。

以前我总是睡得很浅,一有声音就被惊醒。这一个星期,我却睡得极其安稳。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小瞳都已给我留下早餐出去工作了。她起得很早。

我白天去实验室,跟着墨教授准备新的实验,墨教授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耐心教导我脑波实验需要注意的各个细节。

墨教授打开他办公室的门时,我注意到里面书架旁边有一个小门,小瞳告诉过我,那就是档案室的入口。

我和小瞳每天晚上会一起去不色酒吧坐一会儿,黄老板也总是热情地接待我们,还会免费送一道素食小菜。小瞳不在的时候,黄老板会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一些不色的历史。

原来曾经有一段时间,不色是公开存在的,他们曾经跟人类共同生活。后来因为人类对动物的残暴虐杀,一些不色组织起来对人类进行了几次反抗。虽然都被镇压下去了,但人类也损失不小。

人类为此修改了法律,并抹去了不色存在的历史,成立了动物保护组织。幸存的不色们隐形埋名,混在人类中间,最终变成人类。

对于不色来说,只要小心翼翼,少跟人接触,还是可以很好的隐藏在人类中间。但孤独的不色们必然会试探着寻找同类,因为只有跟同类在一起,才有安全感。

从不色酒吧出来,我和小瞳会沿着河川散步。她喜欢在这时听我给她讲讲研究室的事儿,好寻思着有没有机会能进入档案室。

天黑后我们会在附近的电线杆和商店的墙壁上贴寻猫启事,若是被人发现就牵着手一起跑掉,边跑边笑,听着越来越远的训斥喝骂声,却开心得要命。

晚上我们一起回她住的地方,小瞳会把沙发上的Hello Kitty挪开,空出一块地方帮我铺好被褥。

这时我会站在她后面,她收拾沙发时撅起的浑圆的屁股随着腰肢美妙地扭动着,让我移不开眼。

多少次我都冲动到想要不管不顾地扯掉紧紧包着那诱人屁股的布料,有一次我的手甚至都伸了出去。

要不是我不合时宜地想起晶晶哭着冲我喊“滚”的画面,事情可能已经不可收拾了。 

“你是说你被女朋友赶出来了?”被子抱了她满怀,遮住了她大半个脸,声音也闷闷的。

“嗯。做爱时我有点冲动,伤到了她。”

“你们做爱了?”她突然兴奋了起来。

看着她凑过来的大眼睛,脑中闪过晶晶流着泪水的羞愤的脸,我尴尬的浑身都冒出汗来。

她见我不好意思,又默默去铺开抱出来的被子。

“我也有过一个男朋友。”她背对着我,静静地说,“骗我说我是他的初恋。”

“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她说,“总是猜不对你到底在乎的是什么。”

她眼角闪过一丝晶莹,像是要哭了,我心慌手乱不知所措。

“你知道吗,”她低下眼睛,“你最开始只是撒了一个小谎,然后你会不停地说越来越多的谎话,才能圆最前面的那条小谎,最后谎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我不会对你说谎的。”我脱口而出。

“你没对女朋友说过谎吗?”她看着我认真地问。

“我……”我不知道有没有对晶晶说过谎。

我刚刚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充满了恐惧,从实验室出来站在路口无处可去。是晶晶找到了我,把我带回了一个可以挡住外界的房间,还说要给我过生日。是她给了我这段宝贵的时间,让我能慢慢回忆起白目白的过往,好好与这具身体融合。

“有秘密不说算吗?”

“不算吧,人人都有秘密。”她苦笑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想变成一只猫?”我问。

“想像宠物一样被人宠着。”

“我一定会陪你找到那只猫的。”

“你真好,谢谢你。”她有些哽咽,声音微微发颤。

“对了,你知道光没有颜色是什么意思吗?”谁能告诉我女生要哭怎么办。

“光没有颜色?”她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光就是没有颜色的啊。不过用三棱镜可以把光分成七种颜色,像彩虹一样。小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做过这个实验……”

提到爸爸妈妈,小瞳又低下了头。

我犹豫着此时是否应该轻轻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正迟疑着想要抬起手,却听到她接着说:

“我记得小时候,爸爸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他天天都是笑咪咪地带着我去抓各种各样的昆虫,给我做各种各样的科学小实验。”她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自从我妈离家出走以后,爸爸就像变了一个人,天天埋在实验室里,也不会笑了,也很少说话了。”

“离家出走?”

“嗯,我妈也是大学教授。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爸爸一个人在家里流泪,跟我说,妈妈不见了,找不到了。”

“后来警察介入了,找了好久也没有消息。他们都说我妈妈跟我爸爸吵架,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爸爸哭得特别伤心,从此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一心只在他的研究上了。”

“那你呢?谁照顾你?”

“爸爸不太管我了,我妈妈在大学里的同事阿姨经常会领我去她家吃饭,绿叔叔还没疯的时候也会经常过来照顾我。“

“疯教授?”

”嗯,后来我长大了,便自己照顾自己了。爸爸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个陌生人了。他唯一愿意跟我说话的时候,就是我给他送动物的时候。”

“就像上次你给送了两只猫那样?”

“嗯,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在一家专门给各个研究所提供实验动物的公司工作。因为我爸爸在这方面还算专家,认识的叔叔阿姨们也多,销售业绩比别的同事要好很多,这点倒是占了他的光了。”

“墨教授对研究还是很认真的,也一直特别照顾我,虽然我经常犯各种错误……”

她突然抬起头,我终于看到她的眼睛再也含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流过脸颊。她靠了过来,拦腰抱住我,头轻轻埋在我的胸口。我举着胳膊不知道该放哪儿。

她的头微微震动了几下,我的胸口突然变得有点烫,刚开始是一点,然后慢慢扩散,我上衣胸口那块儿大概湿透了。

我慢慢放下双手,搂住她的肩膀,嘴巴贴在她漆黑的头发上。

半晌,她抬起头来,满脸泪水,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无辜又脆弱。我昏昏地低下头,嘴唇试探着印在她的嘴角,她闭上了眼睛,我也闭上了眼睛,她的唇很软很温柔,有泪水的味道。

这是一个轻柔的吻,我们静静地抱在一起,直到身体不再抖动。她轻轻推了一下我的胸口,我不舍地松开了手臂。

“谢谢你。”她擦了擦眼角,对我说。

“谢谢你。”我看着她的脸,对她说。

光里没有任何颜色 (下)

可是我不是色盲,小瞳帮我检查过了,但是看着对面兴奋得两眼放光的黄老板,我什么都没说。

黄老板举起桌上立着的的红色牌子,看着我说:“你是不是能看见这个白色老鼠的logo?”

我点头。

“但是我们都看不到这下面还有字!”

我能看见,绿色的字。

“因为不色都是色盲,所以我们才叫“不色”。”

“为什么……”我喃喃道,为什么我不是色盲,我跟其他不色有什么一样吗。

黄老板却会错了意,抢着道:

“因为光里没有颜色。”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我们不色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祖祖辈辈?”

“是的,口口相传。从先知不色鼠开始,不色的历史有两百万年了。”

我瞪大了眼睛,“两百万年?”

“你知道我们的祖先是老鼠吗?”黄老板看到我吃惊的样子有些得意地说,“我们万能的神创造了宇宙,赋予地球以生命。我们的祖先因为侍奉着万能的神,获得了神的青睐,才得以从几次世界末日中幸存下来,繁衍出各种各样的动物,也包括人类。”

进化论?墨教授也有讲过。

但万能的神和世界末日又是什么?

“后来万能的神的儿子,先知鼠,从万能的神那里获得了神的能量,可以让自己的属灵进入人类的属体。”

“它是怎么做到的?”我也激动了起来。

“眼睛。眼睛是属灵的窗口,我们需要把两个属体的窗口对在一起,就是要两个属体的眼睛互相对视。”

“然后呢?”

“然后就是等待神迹出现了,行还是不行,都是万能的神的意愿。所以你成为不色,是万能的神的恩典。”

我一时还无法消化黄老板的话,他安慰般地拍了拍我的头,轻轻道,“我们都是万能的神精挑细选侍奉他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我似懂非懂,举起面前水杯,一饮而尽。

“我三年前本来只是一条天天守在主人家门口的小黄狗,万能的神让我进入了主人的身体,开了这间不色酒吧,就是为了替万能的神寻找他的侍奉。”他也喝了口水,“我昨天听到了你俩说话。”

“我和小瞳?”我不由紧张,极力回想我和小瞳都说过些什么。

黄老板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看出来你也是不色狗了。”

“不色狗?”我有点困惑。

“是的,之前的属灵是什么动物,就叫不色什么。比如不色鼠,不色狗,不色猫,但是现在不管什么动物都统一叫不色了。”

原来这么多动物可以跟人意识交换。

“你不能问不色之前的属灵是什么动物,那非常失礼。”

“就你所知,都有哪些动物?”我想知道有没有跟我一样的“不色猴”。

“最早就是不色鼠,那是万能的神展示神迹的开始。然后先知鼠神迹传播给所有的动物,才有了后来的不色狗和不色猫等等。”

“万能的神通过先知鼠告诉我们,不是只有人才生而平等,一切生命皆生而平等。我们获得神的恩惠,成为不色,就不需要在乎之前的属体是什么。”

“有多少种方法能认出不色呢?”

“我们总是能找到同类。”黄老板意味深长地对我一笑,“先知可以在属体中自由进出,他的属灵从两百万年前就一直在我们中间直到现在,所以先知鼠是永生的。”

“永生?”

“是的,侍奉万能的神,我们都有可能得永生。”黄老板睁大了双眼,兴奋地说,“你想想,身体会有生老病死,但是属灵不会。如果你的属灵可以自由进入任何属体,你就会获得永生。”

“就像先知鼠?”

“没错,鼠是我们不色的图腾。有不色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这只鼠的图案。”黄老板指着红牌子上的白色鼠图案说道。

“不色都是色盲吗?”

“是的,不色分不清红色和绿色。”

“可是色盲也不都是不色啊?”

“是的,正常的人类有很多色盲,每二十个人当中就会有一个人分不清红色跟绿色。不过,”黄老板看着我一字一字道,“如果以前能分清现在分不清就肯定是了。”

原来昨天我对着老鼠logo出神的时候,黄老板认为“我”以前来的时候可以点餐,这次来了却看不见菜单了。加上他又听到了我和小瞳在说意识交换的事情。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我们原本的属体是分不清红绿色的,我们的属灵里也就没有了红绿色的区分,当我们进入人的属体后,就算知道了红色绿色的概念,也分不清红绿色。我们的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看来黄老板对不色的了解并不全面,我的确是“不色猴”,但我并不是色盲。但我并不打算对黄老板和盘托出,也就不再与他深究这个问题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可以随时过来。”黄老板站起来,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像主人抚摸自己家的看门狗。

光里没有任何颜色 (上)

醒来的瞬间,我下意识地把手举到面前,摊开手掌。看着我光滑无毛的手掌和掌心清晰的掌纹,让我确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透过掌缝,是一个粉红色的世界。我睡在小瞳家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小瞳的粉白色Hello Kitty被子。

这一个月来我从没睡得这么安稳过。

我坐了起来,屋里没人。

沙发边的小桌子上,碟子里放着一片面包,旁边是一杯牛奶,一把钥匙压在一张纸上,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

早安。有事先走了。这是家门钥匙,你拿好了。

P.S. 不要告诉我爸爸你在我家

我慢悠悠穿好衣服洗了脸,细嚼慢咽地吃了牛奶面包。又细心地收拾了小瞳的客厅,这才出了门。

今天天气晴好,空气像山野里一样清新,微风吹过,似乎还夹着一些香甜的气息。像是我从小瞳家带出来的一样。

周六的校园里没有太多人,几只小鸟在草坪上蹦蹦跳跳地觅食。我先走到实验室的楼下,又回忆着昨天走的路找到了不色酒吧。

我这才看清,原来这里是一条窄小老旧的商业街,一共也就十几家店铺,近半数是空的,剩下的也都拉着卷帘门。

我站在不色酒吧的门口,这里也铁门紧闭。正在我犹豫要不要敲门的时候,铁门突然动了,我眼看着它卷起了一米左右,一个人弯腰探出手来对我招了招,笑道,“我等你好久了。”

我低头弯腰钻了进去,老板正笑嘻嘻地看着我,他回身把铁门放下。里面一下子暗了下来,我跟着老板走了进去,摸到了一张桌子便不敢动了,老板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我扶着的桌子正是昨天我跟小瞳一起坐过的地方。老板端着两杯冰水走过来,与我对面而坐。我喝了一口水,觉得甜甜的,很像我以前被实验时喝的糖水。

我放下杯子,老板便朝我伸出右手,我下意识地也伸出右手。他轻轻与我握了握手,

“你好,我姓黄,大家都叫我黄老板。”

“你好,我姓白,大家都叫我小白。”

我看着老板的脸,他大概跟墨教授差不多大,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脸上的皱纹投下阴影,显得他更苍老了些。

他左脸上有一块刀疤,和皱纹的纹路形成一个X形。刀疤从脸颊划到到眼尾,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他的眼睛却热情又真诚,和他的刀疤完全不搭调。

“你什么时候变成不色的?”他看着我,认真地问。

“不色?”

“是啊,你应该还没遇到过别的不色。”他看着我的脸,往前探了探身,“我好久没看到同类了,有点激动,哈哈,我也是不色。”

“不色是什么?”我问。

“我们本来是动物,属灵却进入了人的身体。这些’人’就叫不色。”

我的手控制不住了轻轻抖起来,杯子里的水也小幅度晃动起来。原来我不是个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经历的动物。

我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有五十多岁,脸上的皱纹像写满文字的书页,每一条纹理似乎都是一个故事。明明脸颊上还有一条令人生畏的刀疤,但笑起来又让人觉得安心。

“我们本来是……”我重复他的话。

他听到“我们”两个字,似乎更加开心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我,“先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不色的?”

我想了一下,“大概一个月前。”

“一个月就能如此熟练地控制这具身体,这么流利地说话了?”他腾地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子,俯身靠近我,上下打量我,“你之前一定就很聪明,是不是主人一直训练你?”

我想了想,从出生开始,我的确天天坐在电脑屏幕前接受训练,便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他兴奋地伸了伸舌头,“这都是万能的神的恩惠。”

“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嗯……不色的?”

“因为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我们眼中只有红色 (下)

“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从不色酒吧离开,我脑中就一直回响着老板最后说的话,我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但看他的态度似乎觉得我应该懂,我努力在白目白的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你住哪儿?”小瞳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猛地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小瞳还在旁边。

我抱歉地扯了扯嘴角,支吾道,“我……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晶晶那里已经回不去,笼子也不属于我,我低下头,小声道,“我可以去研究室呆着。”

”可我家已经到了,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小瞳说。

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眼前是一排大学职工宿舍楼,有几扇窗子里透出的昏黄的柔光,让灰暗老旧的楼房显得无比温暖。

“墨教授……”我犹疑道。

“他不在家。”小瞳果断地说,“这里的房子都是给刚进大学工作的老师们住的,条件不是很好,很多老师选择在外面住,所以这里还算安静。”

小瞳家就在一楼,我忐忑又好奇地跟在她的身后。即害怕万一墨教授突然回来怎么办。又奇怪还不是很相熟的小瞳为何会大方地邀请我。

小瞳的房间竟然是粉粉嫩嫩的,充满着可爱女孩子的气息,跟她一身黑白酷炫的样子天差地别,房间里还飘着淡淡的属于女孩子的香气。

我环视了一圈,只见到处散落着各种大小各种服饰的HelloKitty玩偶,墙上也贴着不少HelloKitty的画像。

“墨教授会回来吗?”我悄声问。

“他早就搬出去了,不住在着了。”小瞳边说边关好门,指着房间中间的沙发道,“你随便坐吧。”

说着小瞳走过客厅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沙发上全是HelloKitty的布偶,我犹豫了一下,抱起最大的那个HelloKitty坐了下来,打量起这个小客厅来,如果把HelloKitty全部搬出去的话,这里也就只剩下一张沙发,一张小桌子和一个书柜了。

小瞳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卸掉了脸上的妆,换上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绣花连衣长裙,扎在脑后的头发散了下来,眉毛和眼睛也没那么浓黑了,整个人清淡了许多。

“你好像变了个人。”我说。

“都说女生化妆前后判若两人。”小瞳笑道,“那我是变漂亮还是变丑了?”

“不化妆的样子,好看……”我第一次见到的就是她不化妆的模样。

“那就是化妆的样子很丑咯?”小瞳佯装生气。

“不……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紧张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感觉自己的脸变得滚烫:“你……化妆的样子……也……也好看。”

“看不出你还挺油嘴滑舌的。”她噗地笑了。我又手足无措起来。

“你很喜欢Hello Kitty啊。”我左顾右盼,试图掩饰着尴尬。

“是啊,我本是一只猫,跟人交换了意识。”小瞳突然靠过来神秘地说,“像HelloKitty一样的猫。”

“……”

我瞪大眼睛,吓得张口结舌。

她的脸紧致而又红润,无邪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的真诚,跟人意识交换的猫?真的?

“哈哈哈……”当我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对她和盘托出时,她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看把你吓得!我养了一只白色波斯猫,总想着要是能跟它意识交换就好了。”

“寻猫启事上的那只?”我吐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是的,它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一直在找它。”

“我帮你找。”

“那多谢啦。”

“对了,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我想起不色酒吧老板的话,忍不住跟她说道,“老板跟我说,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哦?……你是色盲吗?”

“色盲?”

“你看我着衣服上花是什么颜色?”她指着胸前的绣花。

“红色。”

“这个呢?”她又指了指下面的叶子。

“绿色。”

“这个呢?”她指着裙子边儿上的绣花又问道。

顺着她的手指,我能透过紫色绣花边儿的缝隙看到她雪白的上半部胸口,被紧身连衣裙挤得圆润又充满光泽,两个半球推出一条直直的沟壑,显得神秘又诱人。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手指轻轻捏着衣角微微往上拽了拽。

我一愣,赶忙低下头小声地说,“紫色。”

“我看你绝不是色盲,你是色狼吧。”她皱着眉道。

我头压得更低了。

她又笑了,轻轻道,“其实,色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抬起头,她正冲着我笑,眉眼弯弯,鼻梁上的点点小雀斑更显娇俏。

她嘴巴微微张开,粉嫩的嘴唇发光透亮。

我身体发烫,全力抑制着想贴上那粉嫩嘴唇的冲动。她的胸部似乎也起伏得更快了,我的呼吸也愈发急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轻轻摇了一下头。

这个微笑的动作把我拉了回来,深呼了一口气,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说,你怎么能知道一个人是人还是动物?”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长得像人,说话像人,做事像人,你就是人了。”

“你看我像人吗?”

“我看你不像个男人……”她抿着嘴说,“倒像是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

说完她吃吃的笑个不停,我才发现我怀里一直抱着一个大的Hello Kitty布偶。脸立刻跟火烧了一样的滚烫,赶紧把布偶给扔到了旁边。

“我得走了。”我感觉无地自容,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你晚上不嫌弃的话,可以睡在这个沙发上……”她温柔的细声细语像磁铁一样把我的脚牢牢吸在地上。

我们眼中只有红色 (上)

六点一到我就离开了研究室,小瞳已经在大门外等我了。

距离学校走路十分钟有一家小酒吧,据说老板是一位什么大师的俗家弟子,那里除了可以喝酒还可以吃上老板亲手做的素食。

记忆中“我”也曾去过那里一次。因为价格比别的地方要贵一些,而且有些偏僻,客人并不多,非常清静。

我和小瞳进去的时候,老板正在和吧台前的客人聊天。他举手跟我们打个招呼,示意我们可以坐在窗边的位子上。

我和小瞳对面坐下,老板送来两杯冰水,又在我俩面前各放了一张立着的红色塑料牌子。

那牌子上用两条白色线条勾勒出来一只小老鼠logo,又用白字印着这间酒吧的名字“不色酒吧“,下面是英文小字“NoCoLoR Bar”。

名字下面还用浅绿色小字写着各种酒类的名称和价格。

记忆中上次“我”来的时候只顾着看酒单,并未注意到这个老鼠logo。我觉得这只老鼠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盯着老鼠的logo,拼命回忆是“我”还是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图案,连老板走过来也没有发觉。

小瞳指着红色牌子牌子上的酒单,对老板说:“两杯啤酒。”

老板转头看了一眼我,见我没什么异议,便点了下头,说道“稍等”,转身离开。

“你是不是喜欢我?”见老板走了,小瞳凑上来盯着我说。

“不……”刚说出来我又觉得不对,慌忙道:”不是喜欢,是……“

”讨厌?“

”没有,我……“其实我是觉得感激,也有喜欢,但好像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我记得浑身燥热,脸上像无数蚂蚁在爬一样的难受,最后终于憋出来:”我喜欢你……“

”好的……“她微笑着点点头。

我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自从我捏着寻猫启事被她撞见,我就一直想找个话题挽救我俩只见尴尬的气氛,在我内心不断的纠结和行动上不断的努力下,现在的气氛,更尴尬了。

“谢谢你把我解救出来……上次……”我觉得脸烫得能煎鸡蛋了,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给说了出来。

“解救?”她看起来已经不记得了。

“上次在校园里我被一个人缠住,是你给我解了围。”我小声地说。

“啊?那是你啊!”她好像终于想了起来,笑道:“疯教授喜欢拉住学生讲哲学。我那天刚好路过,看见疯教授对着你滔滔不绝,而你却张皇失措,一脸想走不敢走的样子。”

说完她两边嘴角翘起,轻启朱唇,笑了起来。

她一笑起来便不像之前那么冷酷了。这张笑靥如花的脸衬着她年轻酷炫的装扮反而显得纯真可爱,甚至透着些许温柔。

“谢谢你。”我是真心的感谢她。

“小意思。“她笑了笑,又问道:”你是刚来墨教授的实验室吧?“

“是的,半年前入学后就一直在墨教授的研究室里做实验。”这是小白的记忆。

“实验好玩吗?墨教授凶不凶?”她收住了笑容,又回到之前酷酷的表情。

“墨教授一直都很帮我的,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记忆里的墨教授并不爱说话,但从我占据了这个身体之后,墨教授倒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实验的事情,态度温和,细声细语,就像……就像爸爸一样亲切。我不知道这个感觉是谁的,可能是小白的吧,毕竟我连我爸爸是谁都不知道。

“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的,惜字如金。”她略带怨怼地说。

我正想着如何安慰她,老板送上了两杯啤酒,分别摆在我们面前。

小瞳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啤酒,我也学她的样子,拿起酒杯,看着杯口白白的沫子,也抿了一口,嗯,难喝。

“你们最近在做什么实验?”她放下杯子,不再提刚才的事。

“Jack疯了一个月,实验没法进行。”我如实答道。

她没说话,只是直盯盯看着我。我不敢跟她对视,低头摩挲着酒杯,看着啤酒杯上的小泡泡一个个破掉。

”你怎么会学猴子叫?“她看着我,说:“像真的一样。”

”我……我就是跟着猴子学的……“我不敢说我天生就会。

“你叫白目白?”她压低声音问。

我疑惑地抬起头来。

“好奇怪的名字!白目白,”她自言自语般轻轻重复了一遍,噗地一声笑了,”为什么你爸妈会给你起这个名字?”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我喃喃道。

我低头看看我的手掌,的确是人的手掌。转过头去,吧台里的玻璃酒柜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那是小瞳和像人一样坐在这里的我。

但一个月前,我只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猕猴。

那这个名字到底是我的名字还是他的名字呢?如果我的名字是Jack,那个被焚烧炉烧掉的猴子又是谁呢?

“不想说就算了”,她略有些不悦的声音把我从深思中拉了回来。

“不是不想说,是我想不起来了。”我的记忆里真的找不到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了,“我父母没跟我说过。”我补充道。

她笑了,“没关系。你跟女生说话一直都这样吗?”

我支吾起来,总不能说我没跟别的女生说过话吧。她又笑了。

我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鬼使神差道:

“我就是想为什么我要叫这个名字,如果我叫另外一个名字,我还是我吗?”

她笑得更厉害了,“你当然还是你,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

”那如果我不是我呢?“

“你不是你?那你是谁呢?难不成你是猴子?哈哈哈,意识交换了不成?”

“意识交换?”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我一阵心慌。她看出来我是猴了吗?她是在试探我妈?但是看她眼里除了笑意并无其他,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是意识交换?”

“就是你的意识不在你的身体里,就像交换灵魂一样。科幻片里常用的桥段啊。”

“交换了灵魂?真有这种事吗?”

这一个月以来,我既疑惑又恐惧,看到谁都觉得像那个疯教授一样。我不敢说话,不敢做事,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有信任的人可以商量。现在,面前这个曾经帮我解围的女人让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任,我冲动地想要对她坦承一切。

“意识交换……”她向前倾了倾身,酒吧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皮肤像揉了焦一般柔软细腻,温柔无比。

她轻声低语道:“我曾经进过我爸爸的档案室,看到了一些关于意识交换的资料。“

”你爸爸的档案室?“

”是的,上面有写自古就有过人和动物发生了意识交换的事例。“

“自古就有过?”

”嗯,资料上说有个人跟他家的狗交换了意识。不过我只看到一点点,就被爸爸发现了给赶了出来。”

”爸爸?“我才反应过来她总提她的爸爸。

”嗯,嘿嘿,我是墨教授的女儿,墨小瞳。“

我不知道墨教授还有个女儿,白目白的记忆里没有这部分。又或许我并不拥有白目白所有的记忆。

“那你还有看到别的什么吗?”

她往后靠了靠,长吸一口气,沮丧地摇了摇头:“爸爸的档案室从来都是闲人免进,我也偷偷溜进去的。我看到的,冰山一角而已。“

我有些兴奋,举起酒杯灌了一大口,感觉舌尖被辣得要冒出火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你对意识交换感兴趣?“她声调高了几分,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有机会能进爸爸的档案室吗?“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她瞪大了的眼睛闪着激动的光,顿觉一股暖流从胃扩散到全身。我的心又乱跳了起来。

“我有时候会去墨教授的办公室,档案室就在办公室的里面,进档案室那个门并没有锁,但是我们这些学生一般也不会进去……”

“既然我们对意识交换都有兴趣,我可以陪你一起进去看看。”小瞳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有些迫不及待。

“我……”我被她握着双手,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见我不说话,又冲我眨了眨眼,我感觉已经没有办法再呼吸了,甚至忘了我们在说什么,半天憋出来一句:“你真好。”

“你这是答应了?你真有意思,这么容易害羞,就像十岁的小朋友。”她似乎更想逗我了,又眯着眼睛说:“你刚刚说喜欢我,不会是骗我的吧?”

“没有,我真的喜欢你。”

我是真心的。我记得她把我从疯教授那里拉走时挽住我胳膊的亲密,记得她冲我眨眼时的俏皮。这画面在我的眼前不停地闪过,让我第一次觉得做人真是再好不过了。

“是吗?”

我连忙点头。

她靠到座椅的背上,审视般地上下打量着我,“你没有女朋友?”

晶晶还算我的女朋友吗?她哭喊着让我滚,应该已经不是了吧。Rose算吗?更不能算了吧,她都认不出我了。

“没有吧……”我说。

“没有吧?”她坏坏一笑,“那就是有了?”

“已经分手了。”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说谎。

“为什么分手啊?”她又八卦地凑上前,”你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了?“

“我不再是我了,然后被她赶了出来……”我胡乱说道。

“哦,人总是会变的嘛……”小瞳敛了笑,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窗外。

“你呢,有男朋友吗?”

“没有!”小瞳依然看着窗外,语气有些生硬。

我无法再说什么,只好拿起酒杯煞有介事地抿了一口。又是长久的沉默,我挖空心思想找点儿话说,可脑子似乎不太灵光,加上拙嘴笨腮,使得这尴尬的气氛在小瞳起身结账时才算结束。

“你俩看起来好甜蜜呢。”出门时老板笑着替我们开门。

小瞳先走了出去,我赶忙要跟上时,老板却突然在后面轻轻搭上我的肩膀,凑过来对着我的耳朵小声快速说道,“我们眼里只有红色,没有绿色。”

然后他又颇有深意地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高声道,“以后欢迎常来啊。”

小瞳回头冲他礼貌地微笑点头。

六点下班去喝一杯

我转过身去,眼前出现的正是那张动人的脸,虽然和上次装扮不太一样,但她动人的脸没有什么大变化。

她的头发梳到脑后,用发夹固定住,露出整个额头。脖子上缠着像项圈一样的黑色缎带,带子上还挂了一个袖珍的金黄色铃铛。

她上身穿着一件紧身吊带背心,下身一条紧身黑色牛仔裤。滚圆的胸将吊带背心微微撑开,露出雪白的胸口。

她的眉毛比上次略黑,眼睛比上次略大,鼻梁上的雀斑好像比上次少了很多。

我记得这双细长的眼睛,里面透出英雄一般的光芒。我感到全身发热,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心跳的频率轻轻发起抖来。

她满脸怒气,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用她细长的大眼睛冷冷地瞪着我,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手里捏着那五张寻猫启事,呆呆地立在她的面前,手足无措,张口结舌。

她一句话不说,走到我跟前,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寻猫启事,低头抚平了纸的褶皱,像爱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她又抬头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背着一个跟她上身差不多大的太空舱样子的黑色双肩包。包的后上方有圆圆的透明的小窗户,里面两只灰白色的小猫正盯着我看。

我看着她背着她包里的小猫越走越远,心情跌落到谷底。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现在该去哪儿?

晶晶的家?应该也回不去了,我不敢再去想她委屈流泪的样子。

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可能饲养室的铁笼子才是我的家。这样想着我已经站在研究室门外了。

研究室里依然没有人,最近的研究生似乎都不喜欢在研究室学习了,美其名曰去图书馆查资料,但大部分都是在约会或正在去约会的路上。

浑浑噩噩间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眼瞥见墨教授办公室门口边摆着一个太空舱一样的黑色双肩包,圆圆透明的小窗户里,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个双肩包……

“小白,你来一下。”墨教授看见我回来,冲我招了招手。

我往墨教授挪着脚步,眼睛却没离开那个黑色双肩包。

墨教授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图书和文件夹,显得特别杂乱。靠近窗户的小桌子上,一个老旧的电脑屏幕闪着抖动的光,灰暗的办公室似乎都跟着摇晃。

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直直地坐在方桌前面的靠椅上,微卷的头发垂到耳朵下方,露出白皙的后颈。脖子上一条黑色项圈,挂着吊带的肩膀光滑而又紧致,显得娇小而又坚强。

我看着这个背影,又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我想看那张动人的脸,却生怕她一回头,我的心就会从嘴巴里蹦出来。

“这是小瞳,过来给研究室送来两只猫,正好你领她去参观一下饲养室里的动物吧。”墨教授坐在方桌里面的椅子上指着他对面那个纤细的身影说道。

她转过头来,看到我愣了一下,站了起来。我紧张得不知道是不是该微笑,只好又低下头,小声嚅嗫道:“你好……”

她没有说话。

我又想起她挽着我的胳膊,紧紧挨着我走路的样子,仿佛又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

我偷偷抬眼瞥了瞥她,只见她睁着眼睛,却像是没有聚焦,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感觉过了好久,谁也没有动。

”快去吧……“墨教授已坐回到了电脑屏幕前,屏幕光闪得他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白。

我这才想到墨教授让我领着她去参观一下动物饲养室。

”这边请……“我赶忙侧身。

她还是一句话没有说,侧身从我身边走了出去。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是她的香味。

我掏出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再用力推开饲养室的大门。

饲养室里还是充满了干燥的臭气。动物们随着大门打开的声音,更加躁动起来。

小号笼子里一群白鼠正在转圈奔跑,中号笼子里几只小猫正在喵喵的细声叫唤。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再往里是两个大号铁笼,一个是空的,另一个里面侧躺着一只猕猴。

我知道那是Rose,它转过身来,惊慌地笼子里来回踱步。

”这里原本是不是有两只猴?“小瞳终于说话,面无表情。

”是的,Jack和Rose。“

”这么土的名字,谁取的?”小瞳不屑一顾地翻了翻白眼:“怎么就剩一只了,那只呢?“

”这只是Rose,另一只Jack,它疯了,然后它就死了。“

”疯了?还是死了?还是生了什么病?会传染吗……“

我正不知该怎么回答,Rose突然抓住铁笼,冲我们尖叫起来。

小瞳吓得脸色惨白。

我伸开胳膊挡在小瞳胸前,冲着Rose耸起我的鼻子,亮出牙齿,像Rose一样尖叫了起来。

Rose被我吓到了,停止了尖叫,缩到笼子里面的角落,侧身埋头安静地坐下。

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灼热的目光,烧得我浑身都要冒出汗来。

我们赶忙离开饲养室,慌慌张张地回到上面。我低着头送小瞳离开研究室,一路无话,气氛分外地尴尬。

转眼我们已走出了研究室大门。就在我纠结得罪了小瞳又不知怎么开口哄她,她却突然转过身来,眯着细长的眼睛对我说:

”刚刚谢谢你,六点下班以后,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吧。“

揭下五张寻猫启事

Jack疯了的那天,被三个白衣人捆起来。

我站在实验中心楼地下一层的动物实验室里,对面的黑色的电脑屏幕前敞开着固定猴子用的夹板,各种颜色的线被整整齐齐的卷好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我刚刚就被固定在那里,头上插满线头,认真盯着屏幕,为了能吃到干果子。

现在我却站在这里,看着我发疯的身体被捆绑起来,塞进了笼子。我头皮发麻,忍着身体的不适赶紧逃出实验室,冲出实验中心的楼房。

天已擦黑,弯月从一大片圆滚乌黑的云层中露出尖尖的一角。

路灯已全部被打开,照着上方比路灯还高的树,黑影从树顶一直延伸到天空,整个校园的上方合成了一片暗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魔鬼在飘荡,毫无感情地审视着我。无论我跑到哪里都躲不开它,我惊恐地在校园里乱窜。

“你是人还是动物?”

我逃到学校的一块小树林旁时,一个干枯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惊恐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干瘦男人出现在我身后,手里一把通体黑色的雨伞杵在地上。他消瘦干瘪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显得眼睛特别突出,眼球像是随时要弹出来一样,直直地盯着我。

他是来抓我回去的吗?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跨步朝我走来,我害怕得想要逃开,刚一转身却觉得腰上一痛,低头一看,黑色的弯形伞把钩住了我的侧腰。

我只好转过身来,他猛地上前把脸凑在我的面前,一双突兀而浑浊的眼睛我脸上扫来扫去,我被他炙热而恐怖的气息吓得动弹不得。

“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良久,他终于开口问道。一阵烟臭味儿扑面而来,我觉得一阵反胃。

我不知该说什么。但是他好像并不耐烦等我回答,继续说道:

“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能不能看见这个世界……”

“……动物和人都有眼睛,他们都能感知到这个世界,但是动物看不见这个世界,只有人才能看见这个世界……”

“……看见世界了,人才能是人……”

他说得又快又急,好像憋了一辈子的话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

我几次想转身逃离,可他的伞一直牢牢地钩在我的腰上,丝毫不放松。偶尔有人路过,但是都跟没看见一样,匆匆离去。

“灵魂在哪里?”

他紧紧盯着我。

我不敢看他,只好低头盯着他手上的伞,盘算着我若强行逃离他会不会拿伞抽我。

“……希腊人认为灵魂在我们的心里,因为只有活人才能看见这个世界……”

“……罗马人觉得灵魂就是布满全身的血液……”

“……柏拉图认为精液才是我们的灵魂,射精就是把男人的灵魂的一部分射进女人的身体里,生出另一个灵魂……”

“……他们都是错的,其实灵魂就在我们的眼睛里!”

他低沉又坚定的声音把正在神游的我拉回来。

对,眼睛!是眼睛!

刚刚我还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猕猴。我正是因为盯着一双眼睛,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我,然后我就变成现在这个人的模样跑了出来。

他像是一个乏味课堂上的老师,突然抛出一句振聋发聩的呐喊让昏昏欲睡的学生打起了精神。

“为什么画龙点睛后龙就飞走了?因为有了眼睛,有了眼睛龙便有了灵魂……”

“……没有了眼睛,就没有了灵魂……”

“……你知道灵魂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问句,我也不想回答。

我只想赶紧离开,离开这个怪异的老头儿,离开这里。

我想回到笼子里。

又有几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他们扫过我的眼神,就像墨教授看着被白衣人捆绑住手的Jack一样。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一个甜美的声音把我拉了上来,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浮出了水面。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只胳膊已经从我的胳膊下穿过,挽住了我。

我扭头过去,便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最动人的脸。

她抬起头,笑着眯起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小雀斑,显得脸越发白净。

“等很久了吧,对不起对不起。”她带着歉意笑着对我说,快速的眨了一下右眼。

她的嘴唇被路灯的的亮光照得亮晶晶的,两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在黑夜中越显洁白的牙齿。

她的头发不长,正好和上翘的嘴角平齐。右分的头发自然地垂下来,遮住了两边的耳朵和和右边的半个眼睛。

她挽着我的胳膊,像多年不见的恋人。我能感觉到她丰满的胸部紧贴着推挤着我的胳膊。

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连带着她的体温,从我的面前拂过,拂烫了我的脸。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她举起手掌放在额头前,冲着那个穿风衣的男人敬了一个礼,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手挽着手走着,我感受着女孩身上的体温,感受着她紧紧贴着我手臂的酥胸,贪婪地呼吸着她的味道。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走出很远,她回头看去,我也扭过头去。远远地看见风衣男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他的脸隐在灯影里,似乎还在看着我们。

我们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她始终都紧紧挽着我。我多希望这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

“那人本来是我们大学的哲学教授。姓绿,名字叫做绿江南。后来绿江南教授不知道怎么就疯了,大家都叫他“疯”教授。他喜欢在校园里游荡,随便拉住谁就给人家讲哲学课。”她看着我说:“吓坏你了吧?”

我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她。却正好细细看清她穿着一条紧致的白色连衣长裙,脚上一双轻盈的白色帆布鞋。

合体的衣服凸显着她圆圆滚滚的胸部。连衣裙上的花纹都被撑开成三维立体画。

她真瘦,像Rose一样瘦,为什么她的胸却比Rose大那么多,还那么圆。

“以后看见他躲远一点儿。”

她发觉我的眼神不对,瞪了我一眼转身走开了。

留下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没错,就是她!

我站起身来,走向另外一张椅子,又看到一张同样的寻猫启事,抬头看见旁边的树上也贴了一张。

我边走边揭下寻猫启示,手上叠好了五张刚刚揭下来的寻猫启事。

我盯着那五张寻猫启事的相片,又反复确认了几遍。

没错,肯定就是她。

“看见他躲远一点儿。”

她当时这句话是说风衣男还是说我?

“你为什么要把我贴的寻猫启事揭下来?”

我的身后传来甜甜的声音,有些生气但又熟悉的声音……